冰冷的会见室弥漫着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周斯越坐在栅栏后,手腕脚踝上的镣铐随着他轻微的移动,发出沉闷的金属刮擦声。他穿着橙色的识别服,衬得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样地平静。
安旎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制服,肩章威严,她在他对面坐下,打开文件夹,语气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宣读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文件。
“罪犯周斯越,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执行死刑命令,现向你宣布:本院定于明日,将你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她一字一句,清晰冷冽,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钉,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恐惧、崩溃或者至少是剧烈的波动——这是她对这种罪大恶极之徒最后尊严的剥夺,也是法律正义最直观的体现。
然而,她没有看到恐惧。
宣读完毕的瞬间,周斯越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像是终于凝固。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解脱,仿佛一个背负着千斤重担的人终于走到了终点,再也无需前行;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像是个被错怪了的孩子,却又深知无人会信;最后,在那片迅速灰败下去的眸光深处,竟然真的挣扎着渗出了一丝……悔恨?
安旎的心口莫名地被揪了一下。
她迅速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悸动,面容依旧冷峻。她是监督执行的检察官,她的职责是确保审判的正义最终以法律的形式彻底实现,不容许有任何个人情感的掺杂。
“你还有什么遗言或信札需要转交?”她公事公办地问。
周斯越缓缓抬起被禁锢的双手,动作因镣铐而显得笨拙迟缓。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没有了。谢谢您,安检察官。”
这句“谢谢”说得极其突兀,甚至带着点诡异的礼貌,让安旎准备好的后续问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看到他试图挺直一下脊背,但那沉重的镣铐立刻将他拉回原形,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夺自由和尊严后的狼狈与脆弱。
就是这一瞬间的狼狈,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安旎坚固的心理防线。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眼前这个人,是精心策划巨额诈骗、间接导致数人家破人亡、甚至背上人命官司的恶魔。他的罪行罄竹难书,他如今的境地是绝对的罪有应得。她内心汹涌的痛恨与鄙夷才是正确且应当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她会感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或者说怜悯?
是因为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解脱,暗示着活着对他而言或许是种更大的折磨?还是因为他此刻失去一切、引颈待戮的绝对弱势,触动了人性深处某种本能的恻隐?
安旎迅速整理好情绪,将所有不必要的柔软重新冰封。她站起身,合上文件夹,最后看了周斯越一眼。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冰冷的铁铐上,不再与她对视。
“明天,我会全程监督执行。”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从未发生。
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坚定,且不容置疑。
铁门在她身后关上,将那个生命进入最后倒计时的男人,重新隔绝在一片孤寂的冰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