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救治吏部侍郎之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长安城的上层圈子。有人赞叹她年纪轻轻医术精湛,也有人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行医颇有微词,但更多的人,是对这位来自江南的“女神医”生出了好奇。
一时间,不少权贵之家派人来请沈微婉出诊,有的是真心求医,有的则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传奇女子。沈仲文对此颇为担忧,劝沈微婉尽量推辞:“婉丫头,树大招风。你如今名气太盛,难免会引来嫉妒和非议,还是低调些好。”
沈微婉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只接了一些确实疑难的病症,其他的都以“医术尚浅,不敢妄动”为由婉拒了。即便如此,她的名字,还是频繁地出现在长安的茶余饭后。
这日,沈微婉正在客栈整理药材,裴景渊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他近日在长安的西市找到了一位擅长机关术的老匠人,想请沈微婉一同去拜访,顺便看看他之前说的那个自动药箱的进展。
沈微婉看到信,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自从来了长安,裴景渊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她带来一些惊喜。她回信应允,约定午后在西市门口碰面。
午后的西市,比往日更加热闹。沈微婉换上一身素雅的布裙,背着药箱,缓步走向约定的地点。刚走到西市门口,就看到几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儿正围着一个摊位指指点点,其中一人的声音格外刺耳:“听说了吗?就是那个江南来的女子,不知走了什么运,竟能让王侍郎都对她赞不绝口。一个女子家,抛头露面行医,真是不知廉耻。”
另一人附和道:“何止啊,我听说她还经常和裴家的大公子来往,说不定是想攀附权贵呢。”
“裴大公子可是长安有名的才俊,怎么会看上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女子?定是那女子用了什么手段。”
沈微婉听到这些话,脸色微微一白,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行医救人,却会被人如此诋毁。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当是谁在这里嚼舌根,原来是几位闲来无事的‘贵公子’。”
沈微婉抬头一看,只见裴景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脸色冰冷地看着那几个公子哥儿。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虽未带护卫,却自有一股威严,让那几个公子哥儿顿时收敛了气焰。
“裴……裴兄。”其中一个带头的公子哥儿讪讪地笑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随便聊聊?”裴景渊上前一步,目光如刀,“背后议论女子,还是一位救人于危难的医者,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名门风范’?”
那几个公子哥儿被说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反驳。他们都知道裴景渊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极护短,而且裴家在长安的势力,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是我们失言了,裴兄恕罪。”带头的公子哥儿连忙道歉,拉着其他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沈微婉心中五味杂陈,走上前轻声道:“多谢裴公子。”
裴景渊转过头,脸色缓和了许多,眼中带着一丝歉意:“让你受委屈了。长安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自己无所事事,却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
沈微婉摇了摇头:“没关系,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我管不了。我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话虽如此,她的眼底还是掠过一丝黯然。
裴景渊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模样,心中一痛,忍不住道:“微婉,你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在我心中,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医者,你的医术和善良,比那些空有皮囊的所谓‘名门闺秀’强多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微婉”,而不是“沈姑娘”。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红了,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裴景渊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转移话题:“我们……我们去拜访那位老匠人吧。”
两人并肩走进西市,一路无话,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氛。沈微婉能感觉到,裴景渊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让她心跳加速。
老匠人的铺子在西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名叫“巧匠坊”。铺子里摆满了各种精巧的机关制品,有会走的木牛,有能鸣叫的木鸟,还有各种形状的锁具,看得沈微婉眼花缭乱。
老匠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精神矍铄,看到裴景渊,笑着迎了上来:“景渊来了。”
“张老,这位就是我跟您说的沈姑娘。”裴景渊介绍道。
张老打量着沈微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原来就是沈姑娘,老夫可是久仰大名了。听说姑娘医术高明,连王侍郎家的公子都被你治好了?”
沈微婉有些不好意思:“张老过奖了,只是侥幸罢了。”
“侥幸可治不好气厥之症。”张老笑着摇了摇头,对裴景渊道,“你要的那个药箱,我已经按照你的图纸改进得差不多了,你来看看。”
张老从里屋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分层的药箱,每层都有巧妙的机关,轻轻一按,就能自动弹开,而且还配有一个可以折叠的小托盘,方便放置药材和工具。
“太精巧了!”沈微婉忍不住赞叹道,“这样出诊携带药品,确实方便多了。”
裴景渊看着她惊喜的模样,心中欢喜,对张老道:“多谢张老。”
张老摆摆手:“是你小子的想法巧妙。不过,这药箱的锁扣,我还是觉得不够稳固,再改改或许更好。”
裴景渊和张老便开始讨论起锁扣的改进方案,从榫卯结构到弹簧原理,聊得十分投机。沈微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裴景渊谈起机关术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才是最真实、最耀眼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张老,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官差,说要搜查咱们铺子!”
张老和裴景渊都是一愣。张老的铺子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官差怎么会突然来搜查?
“怎么回事?”裴景渊皱眉道。
话音未落,一群身着官服的差役已经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倨傲的捕头。
“奉京兆尹大人之命,搜查巧匠坊!”捕头亮出令牌,语气生硬。
“我们铺子一向守法经营,不知犯了何事?”张老上前一步,质问道。
“有人举报,说你们私藏禁品,意图不轨。”捕头冷笑一声,“是不是守法,搜过便知!”
说罢,他一挥手,差役们便开始在铺子里翻箱倒柜,将那些精巧的机关制品扔得满地都是。张老心疼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
裴景渊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是裴家的裴景渊,张老是长安有名的老匠人,绝不可能私藏禁品。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捕头看了他一眼,显然认识他,语气稍缓了些,却依旧强硬:“裴公子,公事公办。不管是谁,只要有人举报,我们就得搜查。若是搜不到,自然会向张老赔罪。”
差役们搜查得很仔细,很快就在铺子的角落里搜出了一个包裹。捕头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件做工精巧的弩箭零件。
“好啊!果然私藏禁品!”捕头脸色一变,指着张老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老吓得脸色惨白:“不……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东西!是谁放在这里的?”
“哼,证据确凿,还想狡辩?”捕头一挥手,“把人带走!”
差役们上前就要抓张老。裴景渊连忙拦住:“等等!这其中定有蹊跷!张老一生钻研机关术,从不涉及兵器,怎么会私藏弩箭零件?”
“裴公子,这可是弩箭零件,是明令禁止私藏的。”捕头沉声道,“您就别插手了,免得惹祸上身。”
沈微婉看着那些弩箭零件,忽然注意到零件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刻痕,和她之前在裴景渊那里看到的机关零件上的刻痕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像是有人刻意模仿的。
“捕头大人,”沈微婉忽然开口道,“这些零件,恐怕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捕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你一个女子,懂什么?”
“我虽然不懂机关术,但我看得出,这些零件的做工虽然精巧,却有几处细节处理得十分粗糙,与张老铺子里的其他制品截然不同。”沈微婉指着其中一个零件,“而且这个刻痕,看似和张老的风格相似,实则力道不均,明显是模仿的。”
裴景渊也凑过去一看,果然如沈微婉所说。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二堂弟裴景明。裴景明也略懂一些机关术,而且手法与张老有些相似。难道是他?
“捕头大人,”裴景渊沉声道,“此事确实有蹊跷。张老是我请来的匠人,若是他有什么事,我裴家担着。能否给我三天时间,我定会查明真相,还张老一个清白?”
捕头有些犹豫。裴家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但私藏弩箭零件是重罪,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匆匆跑进来,在捕头耳边低语了几句。捕头脸色微变,看了看裴景渊,又看了看张老,最终道:“既然裴公子担保,那我就给裴公子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是查不出真相,休怪我公事公办!”说罢,他让人收起那些弩箭零件,带着差役离开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铺子里却已是一片狼藉。张老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喃喃道:“是谁……是谁要害我?”
裴景渊看着满地的狼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裴景明干的。上次在洛阳没能得逞,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张老身上,还想牵连自己。
“张老,让您受委屈了。”裴景渊道,“您放心,我定会查清楚此事,还您清白。”
张老感激地看着他:“多谢裴公子,多谢沈姑娘。”若不是沈微婉细心,指出了零件的破绽,他今天恐怕就真的被抓走了。
沈微婉看着裴景渊凝重的脸色,轻声道:“裴公子,你怀疑是……裴景明?”
裴景渊点了点头:“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他一直嫉妒我,几次三番想陷害我,这次竟然连累了张老。”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和疲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沈微婉问道。
“我会派人去查裴景明最近的动向,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裴景渊道,“只是他行事谨慎,恐怕不容易留下把柄。”
沈微婉沉吟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些弩箭零件入手。既然是模仿张老的风格,那打造这些零件的人,手法一定和张老有渊源。说不定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打造零件的人,进而找到幕后指使。”
裴景渊眼前一亮:“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张老,您看看这些零件,能看出是谁的手法吗?”
张老拿起一个零件,仔细端详了半天,摇了摇头:“不好说。模仿我手法的人不少,但能模仿到这种程度的,不多。而且对方明显很小心,没有留下太多自己的痕迹。”
“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去长安的铁匠铺和木匠铺问问,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打造过这样的零件。”沈微婉道。
裴景渊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三天,裴景渊和沈微婉兵分两路,裴景渊派人调查裴景明的动向,沈微婉则跟着张老,去长安的各个铁匠铺和木匠铺打听消息。
长安的铁匠铺和木匠铺多如牛毛,两人跑了整整两天,腿都快磨破了,却一无所获。那些匠人要么说没见过这样的零件,要么说见过但记不清是谁来打造的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眼看期限就要到了,两人都有些沮丧。
“难道真的查不出来了吗?”沈微婉坐在一家茶馆里,有些疲惫地揉着脚踝。
裴景渊看着她红肿的脚踝,心中一痛,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递给她:“先擦擦吧。”
沈微婉接过药膏,有些不好意思:“多谢。”
“是我连累了你。”裴景渊叹了口气,“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让你卷进来。”
“说什么呢。”沈微婉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帮忙。”
听到“朋友”两个字,裴景渊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难掩清丽。他忽然觉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护好眼前这个女子。
“对,我们是朋友。”裴景渊的语气坚定,“就算查不出证据,我也不会让张老有事的。大不了,我去跟父亲说,让他出面周旋。”
就在这时,张老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找到了!找到了!”
裴景渊和沈微婉同时站起来:“张老,找到什么了?”
“我想起一个人!”张老道,“我有个师弟,早年因为和我赌气,离开了长安,去了城外的一个小镇。他的手法和我最像,这些零件的风格,很可能是他打造的!”
“真的?”裴景渊喜出望外,“那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城外的灞桥镇,开了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张老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事不宜迟,三人立刻动身,快马加鞭赶往灞桥镇。此时天色已晚,道路两旁的田野里一片漆黑,只有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赶到灞桥镇时,已经是深夜。小镇上的人都已睡下,只有几家客栈还亮着灯。张老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铁匠铺。
铁匠铺的门紧闭着,张老上前用力敲门:“师弟!师弟!开门!我是你师兄啊!”
敲了半天,门才缓缓打开,一个和张老年纪相仿的老者探出头来,看到张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师兄?你怎么来了?”
“师弟,我有急事找你!”张老拉着他走进铺子里,“你最近是不是打造过一批弩箭零件,还模仿了我的手法?”
老者的脸色瞬间变了,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啊,师兄你说什么呢。”
“师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瞒着我干什么?”张老急道,“那些零件被人用来陷害我,说我私藏禁品,若是查不清,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老者看着张老焦急的模样,又看了看一旁的裴景渊和沈微婉,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告诉你吧。前几日,确实有人来找我,让我打造一批弩箭零件,还让我模仿你的手法,给了我一大笔钱。我一时贪财,就答应了。”
“是谁找你的?”裴景渊连忙问道。
“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看不清脸,只听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老者道,“他让我把零件做好后,放在巧匠坊门口的一个角落里,会有人来取。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想着有钱赚,就没多问。”
虽然还是没有直接证据,但结合之前的种种线索,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黑衣人就是裴景明派来的。
“师弟,你可害苦我了!”张老又气又急。
“师兄,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会这样。”老者满脸愧疚。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裴景渊道,“张老,麻烦您师弟跟我们回长安一趟,只要他能证明那些零件是他打造的,并且是受人指使,就能还您清白。”
老者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们去。就算是为了赎罪。”
一行人连夜赶回长安,刚好在天亮时分赶到京兆尹府。裴景渊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京兆尹,并让张老的师弟出面作证。
京兆尹早就听说了裴家兄弟之间的矛盾,也知道裴景明平日里行事不太端正。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裴景明所为,但也足以还张老清白了。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京兆尹道,“张老,是我们办事不力,让你受委屈了,还请见谅。”
张老连忙道:“不敢不敢,多谢大人明察。”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张老的铺子重新开张,裴景渊也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裴景明一日不受到惩罚,这样的麻烦就还会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