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长廊终于安静下来。
日光灯调到夜间模式,冷白被调暗成幽蓝,像给整个空间罩上一层薄霜。
林晚棠把陪护椅放平,和衣躺下,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沈砚那句“我一会儿来”反复在耳边敲,像输液泵里未排尽的空气,一下一下,顶在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身侧。
她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体温——像冬天里突然贴上来的一枚暖玻璃,带着克制的热。
沈砚蹲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小满睡稳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晚棠睁开眼,目光穿过幽暗,落在他右手——
裂口换了新纱布,边缘缠得一丝不苟,却仍有淡淡血痕渗出来,像雪地里拖过的细小红绸。
她本想拒绝,可喉头莫名发干,最终只吐出一句:“十分钟。”
沈砚点头,转身走在前面,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不可闻的沙沙声。
深夜的仁心医院后门,风带着初秋的凉。
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被路灯照得晃眼,像无数碎裂的朝阳。
沈砚停下脚步,回身,替她挡住风口。
两人之间隔了半步,影子却被拉得极长,在地面交叠成一条暗色的河。
“三年前的今天,”他开口,嗓子被夜风吹得发沙,“我在这棵树下等你。”
林晚棠愣住——那天是她飞去苏黎世的航班起飞日,也是他们结婚三周年。
她不知道,原来他记得。
“我带了离婚协议,也带了礼物。”
沈砚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丝绒盒,边角被磨得发白,显然随身携带多年。
啪嗒一声弹开——是一枚银杏叶形的铂金奖牌,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给沈太太,第3.5年。”
0.5,是没能等到的那半年。
林晚棠盯着那行字,心脏像被钝器击中,钝痛顺着血液漫到指尖。
她抬手,想把盒子推回去,却先触到他指腹——冰凉,带着夜露,却在碰到她的瞬间,猛地蜷了一下,像怕惊飞一只夜鸟。
“我收下了。”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揉碎。
沈砚眼底晃过一丝错愕,随即慢慢暗下去,像灯火被吹得偏了一下,又稳住。
“只是收下?”
“只是收下。”
林晚棠把盒子合拢,攥进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肌肤,疼,却让她清醒——
这是迟到的纪念,不是复合的凭证。
沈砚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转身,面对银杏树,突然伸手扯下一片叶子,对折,再对折,指尖灵巧地翻飞。
十几秒后,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成型——叶脉是它的骨骼,金黄是它的羽衣。
他弯下腰,把叶鹤放在树根凸起的苔藓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飞吧。”
那瞬间,林晚棠想起很多年前——
校园的银杏大道,他也是这样折了一只叶鹤,别在她耳后,说:“等咱们老了,把它当聘礼。”
如今聘礼旧了,人也散了,他却在同样的季节,把另一只叶鹤放回泥土,像把一句“对不起”埋进地心。
风突然大了,卷起满地落叶,也卷起她的长发。
沈砚侧身,替她挡住风口,手臂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他只是把口袋里的暖宝宝掏出来,撕开,贴在她裸露的脚踝——
冰凉的皮肤被热源一触,轻微战栗,像被记忆烫到。
“回去吧,小满该找妈妈了。”
他说完,率先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急诊楼。
背影被路灯拉得极长,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口,从三年前拖到今天。
林晚棠没有立刻跟上。
她低头,看向那只叶鹤——
夜露已打湿它的翅,金黄变成暗褐,随时会碎。
她却蹲下来,把它轻轻拾起,放进白大褂口袋,与丝绒盒并排。
直起身时,她听见自己心脏“咚”地一声,像被什么重新对位。
不是原谅,也不是复燃,只是——
原来恨意里,还能腾出一点点空隙,装得下一只湿漉漉的叶鹤。
回到ICU门口,沈砚已刷完手,站在玻璃墙外,目光穿过层层仪器,落在12号床。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十分钟,不多不少。”
林晚棠“嗯”了一声,站到他身侧,两人之间隔了半个肩宽,影子却在地面重新交汇,像两条断流,终于找到新的河床。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比他们的心跳更诚实。
深夜的银杏道,风停了,叶落了,故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