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城市上空滚过一声闷雷,像有人在云端推倒了巨大的器械柜。
ICU的自动门应声开合,冷风裹着土腥味灌进来,把走廊的温湿度表瞬间拉到“闷湿”红线。
沈砚站在12号床床尾,刚换完最后一袋利尿合剂,抬头就看见窗外乌云压顶,霓虹被雨幕晕成血色。
他皱眉——暴雨天,气压骤降,先心患儿最容易出现肺动脉痉挛。
果然,下一秒,林小满的监护曲线猛地一抖,血氧从98%掉到87。
“肺高压危象,吸入NO浓度提到20ppm,快!”
他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背敲在金属盘,整个夜班团队瞬间被切成高效运转的零件。
林晚棠被警报惊醒,冲到床侧,却被沈砚单手拦在红线外:“别碰无菌区。”
她只能死死攥住他衣角,像攥住一根随时会断的缆绳。
五分钟后,曲线爬回95,沈砚肩脊却未松——他看见孩子右室收缩压仍在 systemic 水平,这是补片后最凶险的“反应性高压”。
“再观察一小时,如果仍不下降,就要二次插管。”
他低声解释,目光扫过林晚棠,“也可能——需要ECMO。”
最后三个字,像三把钝锤,接连砸在她耳膜,震得她耳蜗发嗡。
窗外雨势加大,豆大的水滴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鼓点,为一场看不见的外科战争擂鼓。
沈砚低头,看见自己右手纱布再次被汗水浸透——不是热,是后怕。
他忽然伸手,覆在林晚棠后颈,掌心冰凉,却带着奇异的安定:“去给我倒一杯葡萄糖,好吗?”
声音低哑,却带着明显的“支开”意味。
林晚棠抬眼,与他目光相撞——
那里面没有冷静,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像被抽干血库的急救室,急需一袋O型Rh阴性。
她点头,转身往配餐间走,脚步虚浮,却死死咬住下唇——
不能倒下,不能再让他分神。
配餐间灯光惨白,热水器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林晚棠刚端起一次性纸杯,就听见身后脚步轻响,一股湿冷的雨水气随之而来。
她回头——沈砚跟了进来,反手关门,落锁。
“怎么……”
话没出口,就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不是温柔,是近乎粗暴的力道,像要把她骨头按进自己胸腔。
纸杯掉地,葡萄糖液溅开,甜腻的雾气瞬间升腾。
沈砚把脸埋在她颈窝,呼吸滚烫,声音却抖得不成调:
“如果上ECMO……我只有五成把握。”
林晚棠整个人僵住,手指悬在半空,良久,才缓缓落下,覆在他湿透的后背——
刷手衣被冷汗浸透,像第二层皮肤,冰凉却紧贴。
“那就五成。”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赌。”
沈砚手臂骤然收紧,像抓住一根浮木,指节勒得她生疼。
窗外雷声滚滚,闪电劈过,将两人交叠的影子钉在墙上——
一瞬惨白,一瞬漆黑,如同他们忽明忽暗的未来。
十秒后,他松开她,低头,额头抵着她额头,呼吸交缠,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的雨珠。
“林晚棠,”他一字一顿,像在给手术标本贴标签,“如果今晚我救不了她,你就带我进ICU,让我看着她走——别再像三年前那样,把我关在门外。”
林晚棠心脏猛地一抽,指尖陷入他肩背,指甲几乎穿透布料。
“好。”
她点头,眼泪却先一步落下,砸在他锁骨,混着汗水,一起滑进领口。
沈砚抬手,用拇指抹掉那滴水,动作粗粝,却带着医生特有的消毒水味。
“别哭,”他声音低得只剩气流,“你的眼泪,比室颤更难处理。”
说完,他转身,拧开门锁,大步走向雨幕深处的ICU——
背影被走廊灯光拉得极长,像一条不肯愈合的疤,从三年前拖到此刻,再被暴雨浇得发亮。
林晚棠弯腰,捡起空纸杯,手指却止不住颤抖。
她忽然冲向门口,对着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喊:
“沈砚——”
男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微微侧头,露出被闪电照亮的半张脸——
下颌线绷得发白,像被钢丝勒紧。
“我等你出来。”
她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声,精准落进他耳膜。
沈砚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握拳,裂口再次崩开,血顺着指缝滴在地板——
“嗒。”
极轻,却像给某个迟迟不肯落地的答案,钉下最后一根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