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江面最后一班游轮船灯远去，顶层复式陷入一种被水包围的寂静。
林小满早睡，呼吸声隔着两道门传来，轻得像未调好的呼吸机潮气量，时有时无。
主卧的门半掩，一条光缝斜切在走廊，像被手术刀划开的切口，迟迟未缝合。
沈砚站在落地窗前，赤着上身，肩胛骨在皮肤下隆起，像一对未展开的机翼；右手举着手机，屏幕亮得晃眼，映出他紧抿的唇线。
电话那头，是苏晴。“沈伯母让我转告，沈家不会再干涉，但老爷子遗愿——希望你‘回家’吃顿饭。”
苏晴的声音被电流拉得极轻，却带着钝器般的重量。
沈砚没应声，只抬手，在玻璃上写了两个字母：NO。
指节离开，水汽迅速合拢，字母消失，像从未存在。
“还有，”苏晴顿了顿，尾音发紧，“我月底订婚，对象是沈氏法务总监，希望你——带家属来。”
一句“家属”，像缝合线突然收紧，把尚未愈合的切口猛地勒出血。
沈砚垂眼，声音低却稳：“一定到。”
电话挂断，屏幕熄灭，他的脸瞬间沉入黑暗，只剩江面反光，在锁骨凹陷处晃动，像一条不肯愈合的引流管。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
林晚棠穿着他的旧衬衫，下摆盖到大腿，领口洗得发白，却带着熟悉的消毒水混阳光的味道。
她走近，手臂穿过他腰侧，掌心贴上小腹，指尖冰凉，却很快被体温熨热。
“沈家请吃饭？”
“嗯。”
“去吗？”
“去。”
他转身，额头抵着她额头，声音哑得只剩气流，“带你和孩子，光明正大去。”
一句话，像给尚未拆线的切口，贴上防水敷料——风险仍在，但，不再躲藏。凌晨一点，卧室灯光调到最暗，只留一盏地脚灯，把天花板映成极浅的橘。
林晚棠坐在床尾，膝头摊着一本空白病历——
她习惯把重大事件写成术后记录，今晚的主刀，是自己。
沈砚从浴室出来，发梢滴水，落在锁骨，顺着胸肌线条滑进浴巾边缘，像一条刚被接通的高流量氧管，把空气瞬间冲热。
他走近，弯腰，唇贴她发顶，声音低却稳：“写完了？”
“还差最后一句。”
她把笔递给他，像递手术刀，刀柄朝外，刀刃向内。
沈砚接过，在空白栏写下：
【术后诊断：完整的圆，已闭合。】
字迹力透纸背，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像被岁月重新缝合的疤，终于拆线。
林晚棠垂眼，指尖抚过那行字，良久，抬头看他，声音极轻：“圆心呢？”
男人没应声，只伸手，覆在她后颈，额头抵着她额头，呼吸交缠，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的光。
“圆心，”他声音哑得只剩气流，“在你手里。”
一句话，像把断骨重新对位，金属与金属相触，发出极轻的“叮”，像岁月发出的复位音。灯灭，黑暗落下，却在下一秒，被江面反射的远灯重新点亮。
沈砚低头，吻落在她眉心，像给手术切口，贴上最后一块敷料。
窗外，凌晨两点，江面最后一盏航标灯熄灭，黑暗彻底合拢，却在天际线处，泛起一线极淡的金——
像被重新接通的静脉通路，把过去、现在、未来，一次性连通。
黑暗中，两道影子并排，一道挺拔，一道纤细，像被岁月重新画圆的线，终于找到圆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