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办公室的，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于适那句关于穿着的话，以及下午要去左岸嘉园的通知。
和你同一间办公室的文化站张大姐正端着保温杯喝茶，一见你进来，立刻放下杯子，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压低声音问：“云禾，见着新领导了？咋样？听说特别年轻？”
你走到自己的工位旁，拿起桌上的杯子去接水，心不在焉地回答：“嗯，是挺年轻的，看着……感觉没比我大几岁。”热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白雾，“但是吧，那股劲儿……”你斟酌着用词，“压迫感挺强的，往那一站，就不像一般人。”
张大姐一听，脸上露出“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的表情，她冲你招招手，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快过来！你光知道他是区委秘书部下来的，你知道他啥背景不？”
你端着水杯疑惑地走过去，俯下身：“不就是选调生嘛，下来历练的？”
“哎哟我的傻姑娘！”张大姐一拍大腿，恨不得把知道的内幕一口气全倒出来，“选调生跟选调生能一样吗？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外传啊……”她神秘兮兮地开始科普于适那显赫的家世，从他爷爷那辈的功勋讲到父亲现在的职位，最后重点强调了他如何拒绝家里的安排，坚持要从最基层靠自己干起。
你听着，眼睛越瞪越大，手里的水杯都忘了放下，嘴巴微微张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他、他这么厉害？”你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点打结，脑海里那张年轻却过分沉稳的脸，瞬间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不，是镶上了一层无形的、却重若千钧的权柄光环。你突然就理解了他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了。
张大姐一副“你才知道啊”的表情看着你：“不然你以为呢？陈主任刚才亲自陪着，态度多客气你没看见？这位于委员，就是下来镀层金，攒点基层经验，转眼就得高升的人物！”
你哭丧着脸，把于适点评你穿搭，以及下午就要跟他下社区的事说了出来：“……大姐，他说我穿得像孩子，让群众觉得不专业……可我上周回老家，把几件看起来稍微成熟点的衬衫都拿回去洗了，现在宿舍衣柜里全是T恤和这种裙子……下午可怎么办啊？”
张大姐听完，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哟喂！这于委员，眼光还真毒！不过也是，人家那家庭出来的，估计从小就对这形象规矩要求高。没事没事！”她止住笑，很是仗义地拉开自己办公桌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衬衫。
那衬衫款式很基础，甚至有点过时，小翻领，微微收腰，面料是那种不易起皱的化纤混纺，一看就是机关里最常见的那种“工作服”。
“给，先穿我的应应急！”大姐把衬衫塞到你手里，“我这件虽然样子老了点，但绝对显得稳重！快拿去，一会儿中午回宿舍就换上，保证于委员挑不出毛病！”
你接过那件触感略显硬挺的衬衫，看着那保守的颜色和款式，再想想自己那条被“批评”的背带裙，顿时更想哭了。但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
“谢谢大姐……”你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郁闷。
“客气啥！赶紧的，先把材料写完，一会儿中午回去换衣服！”张大姐豪爽地摆摆手，又补充了一句，“跟着这位于委员，以后可得机灵点儿喽！”
中午回到宿舍，你看着镜子里换上张大姐那件淡蓝色衬衫和黑色直筒裤的自己，确实比早上的背带裙看起来沉稳了不少，虽然衬衫的肩线稍微有点宽，款式也老气横秋，但总算符合了“成熟”的要求。你叹了口气，把小白鞋擦干净，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下午的召唤。
下午两点整，手机屏幕准时亮起，是于适的微信，言简意赅：【来我办公室。】
你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去。
敲开门，于适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见你进来，他用眼神示意你稍等。你拘谨地站在办公室中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你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似乎打量了你这身“新行头”。
他很快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视线重新落回你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开口时语气平淡无波：“以后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穿衣服吧。”
你愣了一下：“啊？”
他像是懒得解释，只补充了一句：“自然就好，不用硬装大人。”
你：“……哦。”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挠墙：早上嫌我像孩子，换了衣服又嫌我硬装大人？！大少爷您可真难伺候！但脸上还得保持恭敬温顺。
于适似乎没在意你那点细微的心理活动，转而问道：“和左岸嘉园社区那边联系好了吗？”
你赶紧收回思绪，正色道：“已经联系过了于委员，居委会刘书记和物业经理下午都在。”
“嗯。”他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车钥匙，很自然地递向你，“开我的车去。”
你看着那枚带着四个圈标志的钥匙，瞬间尴尬得脚趾抠地，硬着头皮没接，声音都低了几分：“真不好意思于委员……我、我还不会开车，车本还没考下来呢……”
于适递钥匙的手顿在半空，看了你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意外，但很快消散。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没事。那一会儿我开，你给我指路。”
“好的好的，没问题！”你连忙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懊恼自己这该死的技能缺失。
跟着于适走出办公楼，一眼就看到了门口那辆黑色的奥迪A8，车身线条流畅，漆面在阳光下反射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你心里不由得再次感叹：不愧是……大人物啊。
于适解锁车辆，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你赶紧小跑到副驾驶那边，拉开门，小心翼翼地坐进车里。车内空间宽敞，内饰精致，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皮革和香氛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和你平时挤的公交地铁完全是两个世界。
你系好安全带，于适已经启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他熟练地倒车出库，驶出镇政府大院。
“怎么走？”他目视前方，问道。
你赶紧收敛心神，给他指路：“出大门右转，第一个红绿灯再右转，一直往东开大概两公里就能看到小区大门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起来。安静了一会儿，于适再次开口，话题转入了工作：“镇里片区是怎么划分的？我兼任东片区的片长，你把东片区的基本情况，包括行政村和小区，都简单给我介绍一下。”
你心里一紧，知道这是考校功课的时候了，赶紧在脑子里快速组织语言：“好的于委员。咱们镇总体上分为五大片区，东片区、西片区、南片区、北片区和中心片区，主要是按照地理方位划分的。”
你稍微停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汇报：“您负责的东片区是面积和人口都比较大的一个片区。除了我包联的左岸嘉园这个商品房小区之外，还有三个建成时间比较早的居民小区，分别是馨苑家园、福润园和东升里。行政村有五个，从北往南依次是王各庄村、李家庄、小张湾、大屯村和东洼村。这几个村的情况各有特点……”
你尽量清晰、有条理地将每个小区和行政村的大致人口、特点、可能存在的工作难点等都简要说明了一遍。于适听得很专注，偶尔会“嗯”一声表示他在听，或者针对某个细节追问一句。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你汇报工作的声音和车辆行驶的细微噪音交织在一起。
车子驶入左岸嘉园小区，门口的保安似乎提前得到了通知，并未阻拦。于适找了个靠近居委会的停车位，技术娴熟地将庞大的A8稳稳倒入车位。
你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于适却开口叫住了你：“等等。”
你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他目光扫过你放在腿上的帆布背包和手里捏着的手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性：“以后下社区，带上笔记本和笔。重要的信息，当场记下来，比事后回忆更可靠。”
你的脸腾一下就热了，赶紧低头翻包：“我带了的，于委员，在包里。”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虽然没想到这一层，但常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笔记本和笔成了包里的常备品。
于适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推门下车。
你赶紧抓起笔记本和笔，也跟着下了车。
居委会刘书记和物业经理已经等在门口了，脸上堆着热情又略带拘谨的笑容。于适上前，分别和他们握了手，态度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丝毫怠慢，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于委员，欢迎欢迎！早就听说咱们宣传口来了位年轻有为的新领导！”刘书记笑着引路。
“刘书记客气了，以后东片区的工作，还需要咱们社区多支持配合。”于适应对自如。
你跟在后面，看着于适和刘书记、物业经理寒暄，他询问的问题都直击要害：小区常住人口结构、党员数量、近期主要诉求、物业费收缴率、是否存在难以解决的遗留问题等等。他听得非常仔细，偶尔会打断，追问一些细节，并示意你将一些关键点记下来。
你奋笔疾书，突然就理解了他刚才为什么特意提醒要带笔记本。他的思维节奏很快，信息密度也大，光靠脑子记，回去整理时很可能遗漏。
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查看了垃圾分类点、电动车充电棚和部分楼道的情况后，于适提出要去看看社区的活动场所和宣传栏。
站在社区宣传栏前，于适的目光扫过那些略微褪色的通知和海报，停留了片刻。你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你的直接责任区。
他侧过头，看向你，声音不高却清晰：“小区的宣传栏，内容更新要及时。版面设计可以更活泼一些，贴近居民生活。比如近期的高温用电安全、防溺水宣传，都可以做进去。政策解读不要只是干巴巴的文件摘抄，多用图表、案例，让居民能看懂，愿意看。”
“好的，于委员，我记下了。”你赶紧在笔记本上又添了几笔，感觉脸上有点烧。这些工作李委员在时也提过，但你一个人确实有些顾此失彼，更新不算太及时。
于适似乎看出了你的窘迫，并没有继续深究，转而问刘书记：“社区平时组织的活动，居民参与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色或者难点？”
整个调研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于适话不多，但每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回去的路上，他专注地开着车，直到车子快驶回镇政府大院，他才再次开口：“回去后，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特别是东片区几个小区和行政村存在的共性问题和各自的特点，整理一个简要的汇报给我。明天早上放我桌上。”
“好的，于委员。”你立刻应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晚上要加班多久才能整理出来。
车子停稳，你道谢后下车，看着黑色的A8缓缓驶向领导专用车位，你长长吁出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感觉这一天信息量巨大，而未来的工作，显然充满了新的挑战和……学习机会。这位新领导，确实和李委员那种温和放手的风格，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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