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车子在镇政府门口缓缓停下。于适并没有立刻让你下车，而是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你：“地方我来定。六点半，还是这里等我？”

你感觉脸颊的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点了点头：“好…好的，于委员。”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敲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约会”，“去吧。”

你如蒙大赦，赶紧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头也不敢回地快步走进了办公楼。

一下午的时间，你都有些心神不宁。整理会议纪要的时候，好几次走了神，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于适那句“晚上一起吃饭？”和他那双沉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下班时间”……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将工作和生活截然分开，又奇妙地纠缠在一起。

你强迫自己专注，好不容易在下班前把会议纪要的初稿整理好，发给了于适审阅。他回复得很快，只修改了几个措辞，便让你正式印发。

处理完所有工作，你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你深吸一口气，拿起包，先去洗手间仔细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看着镜子里脸颊依旧有些泛红的自己，暗暗给自己打气：只是吃顿饭，只是…进一步了解，没什么大不了的！

六点二十五分，你提前五分钟等在了早上那个位置。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紧张。

六点半整，黑色的A8准时出现，稳稳停在你面前。

你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味道。

于适今天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针织衫，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些许休闲温和的气息，但那股沉稳的气场依旧存在。

他看了你一眼，声音比工作时放缓了些：“饿了吗？”

你摇摇头：“还…还好。”

“嗯。”他没再多说，启动了车子。

车子没有开往市中心那些繁华的商圈，而是拐进了一条闹中取静的胡同，最后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有意境的中式庭院餐厅门口。门脸并不张扬，但细节处处透着雅致和品味。

于适似乎对这里很熟，服务员恭敬地引着他们走进一个安静的包间。包间里只有一张小桌，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竹石小景，私密性极好。

点菜的时候，于适依旧言简意赅，但会询问你的意见：“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你看着菜单上那些精致的菜名，摇了摇头：“您点就好，我都可以。”

他便不再多问，快速点了几个招牌菜，并特意嘱咐了一句：“都不放西红柿。”

你愣了一下，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居然还记得你上次随口说的忌口？

于适并没有看你，正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菜上得很快，味道清淡而鲜美。一开始，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沉默。于适似乎也不是擅长闲聊的人，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吃东西。

直到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才再次看向你，目光沉静而直接：“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被他这么一看，低下头盯着面前的茶杯：“我……我就是觉得有点……太突然了。而且，您是领导，我是下属，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于适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缓缓开口：“首先，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分得很清。只要不影响工作效率和公平性，下属和上司的身份不应该成为障碍。”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你微微泛红的脸上：“其次，我选择提出这个‘试试’，是因为认为你符合我目前对伴侣的预期——家世相当，目标一致，性格踏实，工作认真。这很理性，但并不代表草率。我认为这是成年人之间一种有效率的、负责任的相互了解方式。”

他的措辞冷静得像是在分析项目可行性报告，却奇异地让你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所以，”他总结道，“你只需要考虑一点：是否愿意和我互相了解。其他的，比如身份问题、影响问题，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我会处理。”

你听着他条理清晰、几乎把所有顾虑都提前堵死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确实……直接得让人无从拒绝。

于适拿起筷子，自然地给你夹了一筷子菜：“先吃饭吧。你可以慢慢考虑，吃完饭告诉我答案就行。”

吃完饭，甜品都撤下去了，于适才再次看向你，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如擂鼓。你知道，不能再逃避了。

你抬起头，迎上他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于委员……我……我愿意试试。”

于适似乎对你的答案并不意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或者额外的情绪。他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语气依旧平稳如常：“好。”

仿佛这只是敲定了一个普通的合作意向。

他抬手示意服务员结账，然后看向你，目光在你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才开口：“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于委员！”你几乎是弹起来，“我自己打车回去很方便的！真的！”让你再和他单独待在密闭的车厢里，你怕自己的心脏会受不了。

于适看了你两秒，没有坚持：“好。注意安全。”

他拿出手机扫码付了账，动作干脆利落。

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拂面而来，让你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一些。你们并肩站在路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那……于委员，我先回去了？”你指了指不远处的出租车停靠点，小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在你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忽然叫住你，“周云禾。”

你回头。

他站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身形挺拔，表情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你耳中：“以后私下场合，可以不用叫我于委员。”

你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问：“那……叫什么？”

他似乎思索了一下，才给出一个答案：“叫名字就可以。”

叫…叫于适？

你光是想想这两个字要从你嘴里喊出来，就觉得头皮发麻。你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口，只好含糊地“哦”了一声。

于适似乎也没指望你立刻就能改口，只是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嘴角，转瞬即逝：“回去吧。明天上班别迟到。”

“是！于委员……呃……”你差点咬到舌头，慌忙改口，“……明天见！”

说完，你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向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直到车子驶出很远，你才敢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独？

你靠在车后座上，长长地、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手机震动了一下，你拿出来看。

是于适发来的微信，依旧言简意赅：【到家说一声。】

你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心里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紧张、忐忑、荒谬，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