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余波在接下来几天里，无声无息地，却又汹涌地，席卷了林小鹿和王楚钦之间那片小小的，刚刚建立起微妙平衡的世界。
空气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感。
第二天在餐厅吃早餐，林小鹿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他。他正和许昕、马龙坐在一起，低头喝着粥。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端着餐盘的手下意识地一紧，几乎是立刻转身，找了一个离他最远的，背对着他的角落坐下。
她的脸颊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烫，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清晰地回想起昨晚楼梯间里的一切——他身上温热的气息，他胸膛坚实的触感，还有那沉稳有力的，仿佛能抚平一切慌乱的心跳声……
她几乎是把脸埋进了碗里，用咀嚼来掩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而另一边，王楚钦喝粥的动作，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可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一样的小小身影。
他微微蹙了蹙眉，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沉默地放下了勺子。
这份刻意的疏离和回避，被他们小心翼翼地带到了训练场，带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可偏偏，世锦赛的赛程，却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逃避的机会。
混双比赛，开始了。
当抽签结果出来，他们需要再次并肩站在那片熟悉的蓝色球台之上时，那种无形的尴尬，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们一起从运动员通道走出去，中间隔着的距离，比任何一对搭档都要远。赛前热身，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我的”、“你上”之外，再无半句交流。
观赛区，许昕看得直摇头，压低了声音对马龙说：“完了完了，这俩人肯定吵架了。你看这气氛，冰天雪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对手呢。”
马龙没有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目光深沉地看着场上那两个各自为政的身影。
然而，当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当那颗白色的小球被抛入空中的瞬间，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发生了。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开关被瞬间按下，所有属于场下的尴尬、疏离、和那些乱麻般的心事，都被隔绝在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外。他们的身体，比他们的大脑，更先一步地，找回了那种深入骨髓的默契。
第一个球，对手发了一个极快的追身长球，直奔两人中间的空当。林小鹿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左侧横移了半步，为身后的搭档让出最佳的击球空间。而就在她移动的同一时刻，王楚钦已经心领神会地大步上前，身体舒展如满弓，用一记势大力沉的反手爆冲，直接得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流。那是一种完全超越了意识的，属于肌肉记忆和绝对信任的本能。
林小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运动员的，纯粹的专注。
四目相对，又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移开。
可就是这零点一秒的对视，像接通了某个神秘的信号。
接下来的比赛，成了一场让所有观众都叹为观止的表演。
他们的话依旧很少，可配合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恐怖的境界。
他不需要呼喊，她肩膀一个微小的倾斜，就是他移动的信号；她无需示意，他重心一次细微的起伏，就是她变线的指令。白色的小球在他们之间，仿佛变成了一根拥有生命的银色丝线，将两人的脚步、呼吸、心跳都精准地编织在了一起。
他们就像一个配合了十年、二十年的老搭档，甚至，他们就像一个人。
“我的天……”看台上的外国解说员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这对年轻的中国组合，他们是在用灵魂打球吗？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轻松地闯过了前几轮。
直到半决赛，他们遇到了赛会的卫冕冠军，一对来自韩国的王牌组合。对手经验丰富，配合默契，打法极其强硬。
比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
打到决胜局9:9平，韩国组合一个搏杀球，角度刁钻，直奔林小鹿的防守死角。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分要丢了。
可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王楚钦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那个位置。他用一个极限的鱼跃，几乎是整个人都扑了出去，在球落地的瞬间，将球不可思议地反手拧了回去！
而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无法回防的下一秒，林小鹿已经像提前预判到了一样，从球台的另一侧飞速补位，稳稳地封堵住了对手的回球线路。
一个舍命的救球，一个天衣无缝的补位。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赢了。他们击败了卫冕冠军，闯进了决赛。
胜利的那个瞬间，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林小鹿激动地跳了起来，习惯性地转身，想和搭档庆祝。
王楚钦也正看向她，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他对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林小鹿愣了一下，随即也举起自己的小拳头，轻轻地，和他碰了一下。
那一刻，肌肤相触，温热的体温和汗水传递过来。他拳头上因常年握拍而磨出的厚茧，硌得她有些疼，却又有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那个在楼梯间里，将她紧紧圈住的怀抱，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脸颊，“轰”的一下，又烧了起来。
……
决赛前夜，布达佩斯的夜色温柔而沉静。
林小鹿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明天，就是世锦赛的混双决赛了，那是她迄今为止，距离世界冠军最近的一次。她本该紧张，本该兴奋，可脑海里盘旋的，却不是比赛，不是战术，而是白天赛场上的那个碰拳，是楼梯间里那个拥抱，是他身上干净的皂香，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而在酒店的另一层，另一个房间里。
王楚钦同样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虚无的白。
他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是她打出神仙球后，回头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睛；是她被自己抱在怀里时，小小的、柔软的、哭得浑身颤抖的身体；是刚才碰拳时，她那小得能被自己完全包裹住的拳头，和那细腻的、让他心尖微颤的触感……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将手臂搭在额头上，试图将这些纷乱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可越是压抑，那些感觉就越是清晰。
那一晚，隔着几层楼板，两个同样为彼此心乱如麻的少年，同时失眠了。他们都不知道，对方也正和自己一样，在寂静的深夜里，品尝着一种名为“喜欢”的，甜蜜又煎熬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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