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达佩斯飞往北京的航班，平稳地穿行在万米高空的云海之上。
舷窗外是无尽的蔚蓝与纯白，机舱内却弥漫着一种胜利后特有的，疲惫而亢奋的气息。队友们大多已经睡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
林小鹿却毫无睡意。
她靠在窗边，假装在看云，可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瞟向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坐在那里，戴着眼罩，似乎也睡着了。身形挺拔，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沉稳安静的气场。
林小鹿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那个拥抱……
比胸前这枚沉甸甸的金牌，还要滚烫。
当他冲过来，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将她狠狠揉进怀里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在那瞬间被点燃，炸开绚烂的烟火。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擂鼓般地敲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四肢百骸都跟着发麻。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楼梯间里那个小心翼翼的、带着安慰性质的拥抱。那是一个属于胜利者的，肆无忌惮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宣告。
宣告什么呢？
林小鹿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舷窗上，试图给自己降温。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那个拥抱，对于王楚钦而言，同样是一场理智与情感的决堤。他看着她激动得泪流满面的样子，看着她因为胜利而闪闪发光的眼睛，那一刻，所有关于“她还小”、所有关于“要保护她”的冷静克制，都在肾上腺素的催化下，被撞得粉碎。他只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他们是世界冠军了。
而现在，冲动的热潮退去，他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像小动物一样的情绪。
他没有睡着。
眼罩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窗外。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带着微弱电流的羽毛，一下下地，扫过他的手臂，他的肩膀。
他该怎么办？
前进，还是后退？那个拥抱，已经将他们之间那层微妙的窗户纸，捅得半破。可捅破之后的路，却是一片更加复杂难辨的迷雾。
……
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当舱门打开，一股属于北京初冬的，清冽而熟悉的空气涌入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回家了。
等待他们的，是英雄归来般的礼遇。
接机大厅里人山人海，闪光灯像是要把整个空间都点亮成白昼。“欢迎国乒将士凯旋”、“王楚钦你是最棒的”、“林小鹿未来可期”……各种巨大的横幅和灯牌汇成一片红色的海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几乎要掀翻整个航站楼的屋顶。
林小鹿跟在队伍中间，第一次亲身感受这种山呼海啸般的热情，紧张得手心冒汗。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作为本次世锦赛最大的黑马，最年轻的世界冠军，她甫一出现，就立刻成了所有镜头的焦点。
“小鹿！看这边！”
“林小鹿！恭喜夺冠！能说两句吗？”
无数话筒和录音笔，像一片黑色的森林，瞬间将她包围。
她有些无措地被挤在中间，闪光灯刺得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就在她快要被这股巨大的声浪淹没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不着痕跡地，将她往队伍内侧拉了拉。
是陈梦师姐。
“大家不要挤，注意安全。”陈梦沉稳的声音响起，帮她挡开了一部分过于热情的记者。
林小鹿感激地看了师姐一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想起了那张写着“打你自己的球”的纸条，想起了那个在决赛前对她说“你身后站着的，是我”的沉稳声音。
她慢慢地抬起头，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虽然还带着一丝紧张，却已经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属于世界冠军的从容和光芒。
“谢谢大家的支持，”她的声音清脆而真诚，“这个冠军，属于整个团队。”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她正在学着，独自面对这片曾经让她恐惧的，闪光灯的海洋。
王楚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被体育总局的领导和肖教练簇拥着。他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些专门为她而响起的欢呼，听着她虽然还带着一丝青涩，却已经足够得体的回答，心里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骄傲，是欣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聚光灯下的她，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变得耀眼，变得夺目。她好像，不再需要他挡在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了。
在机场的简短采访环节，一个记者终于将那个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抛给了林小鹿。
“小鹿，这次你和王楚钦的混双组合表现堪称完美，一路击败了多对强敌。很多人都说，你的成功，离不开师兄王楚钦的帮助和支持，对此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巧妙。
林小鹿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隔着人群，朝王楚钦的方向望了一眼。他也正好看过来，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她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那个充满期待的镜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而真诚的笑容。
“是的，”她大方地点了点头，声音清亮，“樊师兄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之一，也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无论是在技术上，还是在比赛经验上，他都给了我非常非常多的帮助。能和他搭档，是我的荣幸。”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清亮地看向镜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坚定。
“但我也想说，这个冠军，离不开我们整个团队的努力，离不开教练组的悉心指导，也离不开……我自己，在训练场上流下的每一滴汗水。”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搭档的感谢，又肯定了自己的努力，完美得让所有记者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人群中，马龙看着这一幕，欣慰地对身边的王楚钦低声说：“这丫头，长大了。”
王楚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在镜头前侃侃而谈，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的小小身影，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是啊，她长大了。
长成了他所期望的，最优秀的样子。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像是被挖掉了一小块，空落落的，吹着北京初冬凛冽的寒风。
他忽然觉得，那个需要他送水，需要他纠正动作，会在深夜里因为想家而偷偷哭泣的小师妹，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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