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将训练馆里所有残存的温情都彻底掩埋。
雪停了，世界却没有回暖，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漫长而死寂的严冬。
王楚钦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疏远，还带着一丝笨拙的，欲盖弥彰的痕迹，那么现在的他，则变成了一座真正的，会移动的冰山。
他不再看她。
不是那种刻意回避的，带着情绪的躲闪，而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无视。仿佛林小鹿这个人，连同她所在的那个球台，都变成了一团透明的空气。他会和她擦肩而过，去指导旁边球台的年轻队员；他会在战术讨论会上，精准地分析出每一个人的问题，却唯独跳过她。
他的目光会落在马龙的侧身，会跟上许昕的脚步，会赞许陈梦的回球，却再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哪怕零点一秒。
林小鹿的心，在那场争吵后，本已是一片荒芜的废墟。而他如今这般极致的冷漠，则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酸雨，将那片废墟之上所有残存的，卑微的念想，都腐蚀得干干净净。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前一天，他还会在深夜里为她分析录像，会在她输球后笨拙地安慰她，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流露出心疼和自责。可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因为自己那番话伤到他了吗？还是因为……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和自己彻底划清界限？
她想不通，也不敢再想。她只能将自己所有的困惑、痛苦和不甘，都尽数发泄在那颗小小的，无辜的乒乓球上。她的训练状态，比之前更加疯狂，也更加……空洞。
这份诡异的，降至冰点的气氛，让整个国家队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哎，我说，”许昕一边擦汗，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马龙，“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前两天还只是冷战，现在我怎么感觉大头看小鹿的眼神，比看伊藤美纪还冷？”
马龙的眉头紧锁着，他看着远处那个将自己练到浑身湿透，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师弟，又看了看另一边那个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机械挥拍动作的小师妹，心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王楚钦这个傻小子，一定是用他那个“乒乓球脑”，想出了什么最笨，也最伤人的法子。
而这场酷刑的第一个“爆点”，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下午，是高强度的多球对抗训练。教练将发球机调到了最高难度，出球毫无规律，速度和旋转都变幻莫测，旨在挑战运动员在极限状态下的反应和步法。
林小鹿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一个近网的小球，紧接着，另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追身长球已经呼啸而至。她的步法因为连续的调动已经有些凌乱，脚下猛地一滑，为了维持平衡，身体下意识地扭了一下。
“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她整个人都摔倒在地，右手下意识地撑了一下地面，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整个训练馆的“砰砰”声，瞬间戛然而止。
“小鹿！”离她最近的陈梦和王助教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而就在球场的另一端，那个始终对这边不闻不问的身影，在听到那声痛呼的瞬间，猛地僵住了。
王楚钦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看着她痛苦地蜷缩在地，看着她那张因为疼痛而瞬间变得惨白的小脸。
他所有的理智都在尖叫着让他站住，让他执行自己那个冷酷的计划。可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想冲过去，想把她抱起来，想看看她到底伤得重不重。
他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半步。
可就是那半步，他硬生生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收了回来。
他死死地握住身前的球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像一个最冷酷的刽子手，亲手对自己，也对她，执行着一场名为“成长”的凌迟。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混乱，拿起水壶，假装若无其事地喝水。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小鹿被陈梦和王助教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脚踝肿起了一个小小的包，每走一步都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疼得眼圈都红了，却倔强地咬着唇，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看到了。
她看到他背对着自己，正平静地喝着水。那个背影，挺拔，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心，在那一瞬间，凉了个透彻。
原来，他真的，连一丝一毫的关心，都不愿意再施舍给她了。
林小鹿被陈梦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瞥向了那个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练运动装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了王楚钦的面前。
是苏晚晴。
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训练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担忧。
“楚钦，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柔，“小鹿她……伤得重吗？看你刚才的样子，很担心吧。”
王楚钦没有说话，只是将水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苏晚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烦躁，只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水，递了过去：“别想太多了，运动员受伤是难免的。你自己的比赛也很重要，要调整好心态。”
他没有推开。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个女人，用她那看似善解人意的言语，一点点地，侵入他此刻最脆弱的防线。
而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林小鹿那双因为疼痛和绝望而变得模糊的眼底。
她看到苏晚晴正站在王楚钦面前，柔声安慰。
而他，没有推开。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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