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餐厅,是林小鹿选的。
不在繁华的商业区,而是藏在复旦大学附近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老街深处。店面很小,没有招牌,只有一扇挂着手写木牌的旧木门。推门进去,是扑面而来的,混杂着食物香气和淡淡木头味道的温暖。
“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王楚钦跟在她身后,看着那几张铺着粗布桌布的小方桌,和墙上挂着的黑白老照片,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属于普通人的,好奇。
“我们教授推荐的,”林小鹿将菜单递给他,声音很轻,“他说,想了解一座城市,就从它最老的味道开始。”
她点了几样最普通的家常菜,清淡,温和,像她此刻那颗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心。
菜很快就上来了。氤氲的热气,像一道薄薄的,柔软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将那份略显僵硬的沉默,冲淡了几分。
他很自然地拿起公筷,先为她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清炒虾仁。动作熟练得,像一种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林小鹿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低着头,看着碗里那颗晶莹剔透的虾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原来,他还记得。
“你……”她抬起头,想找个安全的话题来打破这片暧昧的寂静,“在学校,还习惯吗?”
“挺好的。”林小鹿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一些,“同学和老师都很好。课程虽然有点难,但……很有趣。”
她开始说起她的大学生活,说起那个总是把“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挂在嘴边的老教授,说起宿舍里那个每天都致力于给她“磕糖”的李思佳,说起她第一次为了赶论文而通宵时,看到图书馆窗外,清晨五点钟的上海。
她的语速不快,声音很轻,可那双总是安静如古井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的,属于她自己的光。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滚烫,却也小心翼翼,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日,终于看到了一片遥远绿洲的旅人,贪婪,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那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他看着她,看着她眉眼间那份褪去了青涩的从容,看着她嘴角那抹不再是因为他而牵起的,浅浅的笑意。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涩和欣慰,在他胸口,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为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却也为那个世界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而感到深入骨髓的,迟来的恐慌。
“那你呢?”林小鹿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她有些不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话题抛了回去,“最近……训练还顺利吗?”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简洁,“强度很大,但还行。”
他没有说,为了备战接下来的世锦赛,他每天的训练量,已经超出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他也没有说,他那只曾经受过伤的左手手腕,在每一个阴雨天,都会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为关心而微微睁大的,清亮的眼睛,缓缓地,说出了另一句话。
“那天……谢谢你的提醒。”
林小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场决赛前,她让他“慢下来”的解说。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微热。
“那是我的工作。”她避开他那双瞬间变得滚烫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
“不,”他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那不是工作。那是……你。”
只有她,能隔着千里之外的距离,一眼就看穿他所有的焦躁和伪装。
只有她,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他从那即将失控的悬崖边缘,拉回来。
空气,在那袅袅升起的水汽里,再一次,变得黏稠而凝滞。
那顿饭,吃得很慢,也很安静。他们聊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那些最关键的,最核心的,被时光掩埋的伤口,谁都没有再去触碰。
他们像两个最默契的,却也最胆怯的对手,小心翼翼地,在楚河汉界的两端,互相试探,却谁也不敢,再向前,踏出那一步。
直到,餐厅里那首舒缓的爵士乐,切换成了另一支更加慵懒的曲子。
他看着她,看着她被窗外流转的霓虹,映得有些模糊的,柔软的侧脸,那句在心里盘桓了五年,念了五年的话,毫无预兆地,涌上了喉咙。
他想告诉她,对不起。
他想告诉她,他后悔了。
他想告诉她,他这五年,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小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其实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这片脆弱的,由音乐和灯光构筑的虚假平静。
是他的手机。
王楚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本想直接挂断,可当他看到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沉了下去。
是肖指导。
他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因为铃声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女孩,心里,那簇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微弱的火苗,被这盆兜头浇下的冰水,浇得透心凉。
他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吴导。”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神情,第一次,变得有些凝重。
“什么?……现在吗?……好,我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抬起头,看着林小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队里有点急事,”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却也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歉意,“我得……马上回北京。”
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剖白,连同那个还未开始的周末,都在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里,被画上了一个仓促的,戛然而止的句号。
林小鹿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凝重的脸,心里,那份刚刚才放下的戒备,又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他的伤……又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