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那个刚刚才开始的，似是而非的约会，连同那份在冬夜里好不容易才滋生出的，脆弱的暖意，都剪得干干净净。
王楚钦走了。
林小鹿一个人站在复旦大学那古朴的校门口，看着他坐上出租车，那辆黄色的铁皮盒子汇入远处川流不息的，冰冷的车河，最终消失不见。她将自己冰冷的手揣进大衣口袋，心里，那份刚刚才放下的戒备，又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
队里有急事。
会是什么急事？严重到需要他连夜从上海赶回北京？
是他的伤……又复发了吗？
那个念头，像一根最细的，最微不足道的针，毫无预兆地，扎进了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带起一阵微弱的，却尖锐的刺痛。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林小鹿，你们现在只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有这么越界的关心。
……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像是从她的世界里，又一次，彻底地消失了。而林小鹿，也将自己重新埋进了图书馆浩如烟海的藏书和一场接一场的专业解说里。她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那颗总是在深夜里，不受控制地，为那个远在北京的人而隐隐作痛的心。
她以为，他们之间，会一直维持着这样一种安全的，互不打扰的“朋友”关系。
直到，电视台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林小鹿照常提前半小时来到演播厅，准备下一场乒超联赛的解说。她刚在化妆间坐下，节目总监陈海就领着一个年轻男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小鹿，来，给你介绍一下，”陈海总监的语气里，是那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这位，是我们频道刚刚从首都体育大学挖来的宝贝，解说界未来的希望之星，张浩然。”
林小鹿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驼色大衣，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他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身形挺拔，脸上挂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明亮，温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和王楚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如果说王楚钦是那种在冰雪里淬炼过的，沉默坚毅的玄铁重剑，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把被打磨得光亮如镜的，锋利优雅的西洋剑。
“小鹿老师，久闻大名。”张浩然主动伸出手，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明显地，亮了一下，“您的解说，我可是期期不落。尤其是那篇《王者的围城》，观点犀利，文笔斐然，我们学校的导师都把它当成范文在课堂上分析。”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标准的，带着磁性的播音腔。他的夸赞，直白，热烈，却又因为引经据典而显得极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丝毫的唐突和冒犯。
“你好，”林小鹿站起身，礼貌性地，与他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一握，很快便松开了，“张老师过奖了。”
“别叫我张老师，太生分了，”他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叫我浩然就行。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还请小鹿老师多多指教。”
从那天起，张浩然这个名字，就像一颗投入了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小鹿那早已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似乎对她，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
他会“恰好”在茶水间遇到正在接水的她，然后用一种探讨学术的认真姿态，和她讨论某个体育评论的选题。他会“无意中”发现一家新开的，据说甜品做得极好的咖啡馆，然后将地址用微信发给她，附上一句“听说写稿需要补充糖分，推荐给小鹿老师”。
他甚至，还在自己的个人微博上，毫不避讳地，表达着对她的欣赏。
【今天有幸和传说中的小鹿老师讨教业务，真人比声音更动人，专业能力更是让人叹服。未来可期！@小鹿不迷路_解说 [图片]】
配图，是一张他在演播厅走廊里拍的，她的侧影。照片里的她，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她柔软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的光晕。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帧文艺电影的截图。
这条微博，很快就被那些无孔不入的营销号，搬运到了各大平台。
小鹿老师新同事# 的词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爬上了热搜的尾巴。
……
北京，国家队训练基地，理疗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油味道。王楚钦趴在理疗床上，队医正用专业的仪器，为他那只因为高强度训练而有些不堪重负的左手手腕，进行着放松治疗。
他闭着眼，眉头微蹙，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隐忍的疲惫。
理疗室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
“卧槽！大头你看！”许昕举着手机，像一只发现了新大陆的猴子，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咱们小师妹可以啊！这行情！你这才离开上海几天啊，后院就快起火了！”
他不由分说地，将那个还亮着的手机屏幕，狠狠地，怼到了王楚钦的眼前。
王楚钦缓缓地，睁开眼。
那张被放大的，带着柔和光晕的侧影照片，像一把最温柔，也最锋利的刀，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
照片里的她，安静，专注，美好得，像一个不属于这个凡尘俗世的，易碎的梦。而那个拍摄者的视角，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充满了欣赏和占有欲的亲近。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那行刺眼的，充满了炫耀意味的文字上。
【真人比声音更动人。】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理疗室里那股浓郁的药油味道，似乎都因为他身上瞬间散发出的，那股凛冽的寒意，而被冻结了。
许昕看着他那张瞬间沉下来的，像是覆上了一层能将人活活冻伤的寒霜的脸，那股咋咋呼-呼的兴奋劲儿，瞬间就冷却了下来，头皮，猛地一麻。
完了。
玩脱了。
“那个……我就是开个玩笑，”他干笑着，想把手机收回来，“现在这帮媒体就喜欢捕风捉影，估计就是个新同事，为了蹭热度……”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楚钦那句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问话，打断了。
“他是谁？”
王楚钦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死死地锁着那张照片，可那声音，却冷得，像两块在冰河里浸泡了千年的石头，互相撞击时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许昕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认识王楚钦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那不是生气，那是一种属于野兽的，领地被侵犯时，才会露出的，危险的，充满了占有欲的平静。
“张……张浩然，”他结结巴巴地，将自己刚刚用三分钟时间就扒出来的所有信息，都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首都体育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主攻篮球解说，人长得帅，嘴皮子也利索，听说……在学校的时候，就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王楚钦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从许昕手里，将那只手机拿了过来。然后，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点开了那个叫“张浩然”的男人的微博主页。
看着那一张张挂着温和笑容的，意气风发的照片，和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名为“嫉妒”的酸涩，像最浓的硫酸，毫无预兆地，泼进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腐蚀得干干净净。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不会说那些动听的，讨女孩子欢心的话。他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他甚至，连一个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的身份，都没有。
他只有一颗，被他亲手摔碎过一次的，滚烫的，却也笨拙得可笑的真心。
而现在，有一个看起来比他好一万倍的男人，正用一种他学不会的，游刃有余的方式，光明正大地，靠近着他的，全世界。
巨大的，深入骨髓的恐慌，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死死地攥住手里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点开那个他一直没有备注，却早已将那串数字刻进骨子里的对话框。
他想问她，他是谁。
他想问她，你们是什么关系。
可他不敢。
他怕那个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万劫不复。
最终，他用颤抖的手，删掉了所有充满了质问和不安的句子，只剩下两个最简单，也最卑微的字。
【在吗？】
而此刻，远在上海的林小鹿，正被那个照片里的男主角，堵在了电视台的门口。
“小鹿老师，”张浩然手里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和的笑容，“外面冷，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顺便……想跟你聊聊下期节目的选题。”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份过于热情的“同事爱”时，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两个简短的，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笨拙的急切的字眼，那颗纷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她抬起头，对着面前这个笑容完美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不好意思，张老师，”她说，“我有点私事要处理。选题的事，我们明天上班再聊吧。”
说完，她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快步走进了那片深沉的，却也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夜色里。
她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指尖飞快地，在那片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了一个字。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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