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像一声声沉闷的，遥远的鼓点，重重地，敲在林小鹿那颗早已失序的心上。
【林小鹿，等我。】
【我现在就去订票。】
【我来见你。】
那三句话，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蛮横的宣告，穿透了冬夜的寒风，穿透了她所有辛苦构筑的心理防线，在她那片早已荒芜冰封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滚烫的，即将爆炸的陨石。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那样理所当然的，充满了占有欲的语气，来干涉她的生活？
可……
可为什么，在听到他那句夹杂着愤怒和恐慌的“你别答应他”时，自己那颗本该坚硬如铁的心，却没出息地，软得一塌糊涂？
林小鹿将自己扔进宿舍那张小小的，却足够温暖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企图用这片黑暗的，与世隔绝的空间，来抵御外界那个即将到来的，巨大的，名为“王楚钦”的风暴。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是五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雨夜，和他掌心里那滚烫的，不容拒绝的温度。
第二天走进电视台大楼时，林小鹿特意在眼下扑了一层厚厚的遮瑕，才勉强盖住那因为失眠而泛起的淡淡青黑。
她以为自己将所有情绪都藏得很好。
可当她刚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燕麦拿铁，就伴随着一个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一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张浩然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和的笑容。他将咖啡轻轻地放在她的桌角，动作自然得，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谢谢，不用了。”林小鹿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别跟我客气，”张浩然笑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透过金丝边的镜片，专注地看着她，“就当是……同事之间，爱的互助。你帮我看了昨天的稿子，我请你喝杯咖啡，很公平，不是吗？”
他将那份过于热情的关心，用“同事互助”这个最安全，也最无法反驳的理由，包装得天衣无缝。
林小鹿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真诚和坦荡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张浩然似乎对她这种疏离的客气毫不在意，他很自然地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手里还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节目流程。
“对了，下周的总决赛特别节目，台里安排我们两个搭档主持，”他将流程表转向她，指着上面的某个环节，语气是探讨工作的认真，“开场这段，我觉得可以稍微改一下，不用那么官方，可以聊一些更有趣的，关于运动员心态的话题，你觉得呢？”
他靠得很近，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淡淡木质香气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那是一种成熟的，优雅的，让人感到舒适的味道。
和王楚钦身上那股总是混杂着汗水和皂香的，充满了少年气的味道，截然不同。
林小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股陌生的气息里抽离，重新聚焦在工作上。她看着那份流程表，不得不承认，张浩然的专业能力，确实无可挑剔。他提出的几个修改意见，都一针见血，比原版的流程稿，要生动有趣得多。
“这个想法……很好。”她点了点头，语气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是吧？”张浩然的眼睛，因为她这句肯定而明显地亮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们俩的想法，肯定能想到一块儿去。”
他说的是“我们俩”。
林小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将彼此的距离拉开。
“张老师的专业素养很高，我只是……”
“说了别叫我张老师，”他打断了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的意味，“叫我浩然。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该那么生分。”
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周围的同事们，虽然都在各自忙碌着，可那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八卦意味的目光，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这个小小的角落，笼罩了起来。
林小鹿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聚光灯下的演员，进退两难。
幸好，节目策划的一声“开会了”，解救了她。
那一天，张浩然的“追求”，依旧是润物细无声的。他会“恰好”在她需要查资料时，递上一份他“刚好”整理好的数据；他会在午餐时，将自己餐盘里那份她最爱吃的糖醋小排，“不经意”地夹到她的碗里。
他做得那么自然，那么体贴，那么的……无可挑剔。
他像一张温柔的，密不透风的网，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收紧。
直到晚上，那场为了庆祝乒超联赛直播圆满结束的庆功宴上，这张网，终于，图穷匕见。
餐厅的包厢里，气氛热烈。陈海总监举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讲完了祝酒词，大家纷纷起身，互相碰杯。
就在所有人都落座，准备动筷子时，张浩然却端着酒杯，缓缓地，站了起来。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温和的笑容，“借着陈总的吉言，我也想，单独敬一杯。”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桌上氤氲的菜肴热气，无比精准地，落在了林小鹿身上。
那眼神，专注，热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公开的欣赏。
“这一杯，我想敬我们团队最大的功臣，也是我个人，最欣赏的搭档——小鹿老师。”
他的声音很好听，在安静的包厢里，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以前总觉得，专业和灵气，是两种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的特质。直到我遇到了小鹿。她的专业，冷静，客观，是我们所有新闻人都需要学习的榜样。而她对比赛，对运动员那种超乎寻常的感知力和共情力，又是任何科班训练都无法赋予的，宝贵的天赋。”
“能和这样优秀的你一起工作，”他看着她，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却足以让所有旁观者都心领神会的弧度，“是我张浩然，今年冬天，遇到的，最幸运的事。”
他说完，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包厢里所有同事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唰”的一下，从张浩然身上，转移到了林小鹿那张早已因为震惊而血色尽失的，苍白的脸上。
这哪里是敬酒。
这分明是一场，当着所有人面，精心策划的，温柔的，却也无比强势的，公开表白。
林小鹿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推上了审判席的囚徒，所有的退路，都被他这番话说得严严实实。她端着那杯冰冷的果汁，手足无措，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该怎么办？
是该站起来，礼貌性地回敬一杯，默认这份“欣赏”？还是该坐着不动，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拒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尴尬？
就在她快要被那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压垮时，被她静音后，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了。
一条新的消息，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来自那个她熟悉得，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号码。
消息很短，只有三个字，却像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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