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分寸

这些话荒谬得连他自己都无法全然相信，又如何能让家人信服？

“他…暂时没有威胁。”萧秋水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声音干涩，“具体缘由，我尚在确认。在他伤好之前，会严加看管。”

萧大哥眉头紧锁：“此獠奸猾异常，苦肉计亦非不可能。秋水，切莫被其迷惑！”

“我知道。”萧秋水握紧了拳，“我自有分寸。”

他不会忘记血仇，一刻都不会。

只是…那自戕一指的决绝，那濒死眼神中的悔恨与祈求，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坚固的恨意产生了裂纹。

接下来的几日，萧秋水没有再踏入那间厢房，却也无法完全置之不理。他每日都会询问大夫柳随风的伤势情况，得知那人高烧反复，伤口愈合缓慢，时常在昏迷中惊悸呓语。

“不要…秋水…别过去…”

“错了…我错了…”

“血…好多血…”

家丁复述这些破碎的呓语时，萧秋水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指节却捏得发白。

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便是前世今生的画面交错切割。仇恨在嘶吼，质疑在滋生，两种力量将他撕扯得几乎分裂。

第七日深夜，雷声轰鸣，暴雨骤至。

萧秋水在房中打坐，心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窗外电闪雷鸣，忽听得隔壁院落传来一阵压抑的、却被雷声衬得格外清晰的咳嗽和闷哼，紧接着是侍女低低的惊呼。

鬼使神差地，萧秋水站起身，推门走入雨幕之中，径直走到了那间厢房外。

侍女正手忙脚乱地扶着咳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的柳随风，后者伏在床沿，肩背单薄得惊人，白色的中衣背后，隐隐透出纱布渗出的新鲜血色。

看到萧秋水进来，侍女如同见到了救星：“少爷，柳公子他…”

萧秋水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侍女犹豫了一下，低头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在雷声中明灭不定，映得柳随风的脸愈发苍白透明。他艰难地抬起眼，看到去而复返的萧秋水，眼中骤然亮起微弱的光彩，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萧秋水站在原地，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那样子脆弱得不堪一击，与前世那个执扇谈笑间取人性命的魔头判若两人。

许久，咳嗽声才渐渐平息。柳随风脱力地靠在枕上，胸口剧烈起伏，唇边又染上了一抹殷红。

他望着站在阴影里的萧秋水，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勾出一个虚弱而狼狈的弧度：“吓到…你了？”声音气若游丝，“抱歉…不是…故意的…”

萧秋水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到床前，目光复杂地落在那抹刺眼的血色上，然后，从旁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递了过去。

柳随风怔了怔，颤抖地伸出手。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是一顿。

萧秋水的手是冷的，带着雨水的湿气。

柳随风的手更冷，冰得像一块没有生机的玉。

柳随风接过布巾，却没有擦拭，只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他抬眸，眼底水光氤氲，映着跳跃的烛火，有一种易碎的诚恳。

“雷声太响…”他低声解释，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做了个噩梦…梦到…怎么也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虚弱，却一字一字，清晰地敲在萧秋水心上。

“梦里…到处都是血…你和他们…都不见了…”他闭上眼，长睫湿漉漉地颤动着，“只剩下我一个人…”

萧秋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收缩着，泛起密密的疼。他清楚地知道，这可能是柳随风的伎俩，是博取同心的手段。

可是…

可是那眼底深切的恐惧不似作伪。那紧攥着布巾、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某种真实的不安。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

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漫长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柳随风压抑的喘息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

许久，萧秋水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找不到我，”他问，目光如炬，紧紧锁着柳随风，“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