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是后半夜缠上来的。

先是淅淅沥沥敲在角宫的琉璃瓦上，后来愈下愈急，卷着山风撞向窗棂。烛火猛地一矮，宫尚角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

桌上摊着宫门长老们新拟的安防图，笔尖墨迹晕开一小团，像化不开的浓夜。他抬眼望向窗外，雨幕之中，那盆新移栽的白杜鹃被打得瑟瑟颤抖，花瓣蜷缩，宛如受惊。

“吱呀——”门被推出一道缝隙。

风裹着雨丝钻进来，烛火又是一晃。

“公子，雾山暗哨传讯，有上官姑娘的消息了。”

侍卫声音极轻，却惊扰了一室沉寂。

宫尚角并未抬头，只是重新在砚台上蘸墨，笔锋稳稳落向布防图西北角——那是雾山竹林暗哨的位置。三个月前，他下令宫门所有暗哨留意上官浅去向，这是唯一回音。

……

雾山。

雨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昨夜又淅沥一夜，直至天明稍歇，只余细雨如丝，黏在青石板上，泛着锦缎似的水光。

上官浅撑起纸伞提着竹篮，一早便入山林采药。她扶着腰，步子踩得谨慎。青石路被雨水浸得滑亮，腹间弧度已显，每一步都需多用些力气。

连日心神不宁，似有风雨欲来，她只想多备些药材安心。

指尖刚触到岩缝中那丛青叶，耳畔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靴底碾过碎石的细响。

上官浅呼吸一滞。她迅速收伞，悄无声息侧身，借一株老松的虬枝向下望去。三名黑衣人正沿她来时的路疾行而上，腰间短刃隐现，动作迅捷。他们也不说话，只以眼神交错示意，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藏身的灌木。

是无锋？还是宫门？

她指节收紧手中的伞。若在从前，她也许可绕后突袭，三招之内探明虚实，但如今不行。

腹中小孩似察觉她的紧绷，轻轻一踢。那微弱力道透过衣料传来，如细针猝不及防刺入心底最柔软处。

上官浅猛地向后缩去，宽大叶片掩住她的身形。雨打叶面沙沙作响，盖过她急促的呼吸。她低头，看见自己微微起伏的小腹。

想起离开角宫时的决绝。那时以为能如往日一般独行无牵挂，直至探到脉息间多出一缕微弱跳动，才知有些牵绊，斩不断。

若是被抓到……无锋恨她背叛，必以极刑折磨；宫门若认出她，也容不下宫门骨血流落在外。她不想死，也不怕苦，这些年从魑至魅，什么苦没受过？可孩子呢？她怎会忍心带他坠入泥沼？

雨不知何时密了，打湿她的鬓发，沿着颌线滑落。

“这边没有，往前搜。”黑衣人低语。

脚步声渐远，向深山更深处去了。上官浅仍不敢动，又在丛中蜷伏片刻，直至确认四周再无人息，才扶住树干缓缓起身。

后腰有些酸僵，她捂着小腹，一步步挪回。来时路忽然感觉变得很长，每一块湿石都像存心刁难。她不敢走大路，只拣藤蔓遮掩的小径行去。

…………

另一头，

男人宽檐斗笠如墨幕垂落，笠面暗纹隐现，腰间的垂绦随动作轻晃，却晃不散周身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