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点黏糊的热，陈阳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站在高二（1）班门口，脚底下跟粘了胶水似的。
暑假过得跟做梦似的，前天才反应过来要开学，作业是抄同桌的，书包是昨晚临时翻出来的，里面还有半包去年的饼干。班主任在群里发的座位表，他扫了一眼就划过去了，只记得自己旁边是个女生，名字没看清。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风扇呼啦啦转着，吹不散满屋子的汗味和新课本的油墨味。他顺着课桌缝往里瞅，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桌子角用粉笔写着“陈阳”两个字，旁边空着，摆着个粉色的笔袋，上面印着只咧嘴笑的兔子。
刚把书包塞进桌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很轻，跟小猫爪子踩在地上似的。
“同学，麻烦让一下。”
声音软软的，像冰棒化在嘴里的那种甜。陈阳赶紧往里面挪了挪，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抬头的瞬间，脑子突然有点空。
女生穿着蓝白校服，洗得很干净，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头发扎成马尾，垂在背后，露出光溜溜的额头。皮肤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白，是晒不黑的那种，眼睛亮亮的，像盛着水，正冲他笑。
就是……挺好看的。陈阳也说不上来具体哪好看，反正比他初中同桌那个总爱揪他头发的女生好看多了，看一眼，心里有点发慌。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包，其实手在里面乱摸，耳朵却烧得厉害。
女生轻轻把书包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她拿出笔记本，翻开，笔尖在纸上沙沙写着什么。陈阳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手指很长，指甲剪得短短的，透着点粉，握笔的姿势很标准。
“我叫苏晓冉，”女生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座位表上写着你是陈阳，对吧？”
陈阳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好像有光，晃得他有点晕。“啊，是。”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我叫陈阳。”
“以后就是同桌啦，请多指教。”苏晓冉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然后转回去继续看书。
陈阳坐在那儿，手不知道往哪放，放在桌上觉得别扭，揣进兜里又热。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苏晓冉的发梢上，有几缕碎头发被风吹得轻轻动，像蝴蝶翅膀在扇。
他突然觉得，开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就是心跳有点快，跟跑完八百米似的。
班主任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姓王，说话有点卷舌音。他拿着名单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扇转的声音。
“好了，新学期开始，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王老师推了推眼镜，“从第一排开始，挨个介绍自己，说名字，再随便说点啥，比如爱好啥的。”
前面的同学一个个站起来，声音不大不小，说的也差不多，不是爱看书就是爱打球，还有说喜欢睡觉的，惹得全班笑了一阵。
轮到苏晓冉的时候，她站起来，背挺得很直。“大家好，我叫苏晓冉，以前在三班，喜欢画画。”说完就坐下了，干净利落，不像别人磨磨蹭蹭说半天。
陈阳在底下偷偷想，她画画应该挺好看的。
轮到他的时候，他噌地站起来，椅子又发出“吱呀”一声。全班的目光都聚过来，他脸一下子就红了。“我……我叫陈阳，”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抖，“爱……爱打球。”
说完赶紧坐下，感觉后背都出汗了。坐下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苏晓冉的胳膊，她的胳膊凉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陈阳吓得赶紧往回缩，苏晓冉却没在意，还冲他小声说了句“没事”。
一上午的课过得有点慢。数学课讲函数，陈阳听得云里雾里，眼皮子直打架。他偷偷往旁边看，苏晓冉听得很认真，笔记本上写满了字，还有各种他看不懂的符号。
下课铃一响，他跟解脱了似的，刚想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后桌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喂，陈阳，等下去打球不？”
是张超，初中就跟他一个学校的，篮球打得不错，就是有点话痨。
“不去，”陈阳摇摇头，“有点困。”
“别啊，”张超挤眉弄眼地往苏晓冉那边瞟了瞟，“新同桌挺正啊，不表现表现？”
陈阳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有点乱。他又偷偷看了一眼苏晓冉，她正低头看着书，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第二节课是英语，老师让同桌互相听写单词。陈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英语烂得要命，暑假作业里的单词全是瞎写的。
“准备好了吗？”苏晓冉转过头，手里拿着英语书。
“啊……准备好了。”陈阳硬着头皮说，手心都出汗了。
苏晓冉开始念，声音不高不低，每个单词都念得很清楚。前面几个简单的，陈阳还能写出来，到后面稍微长点的，他就只能在纸上画圈了。
“‘environment’。”苏晓冉念到这个词的时候，陈阳卡壳了，半天没动笔。
“不会？”苏晓冉看了他一眼。
陈阳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苏晓冉拿起笔，在他本子上写下这个单词，字迹很工整，像打印出来的。“这个词有点长，分开记，‘en-vi-ron-ment’。”她一边写一边念，“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陈阳看着她写的字，心里有点暖。
轮到陈阳念了，他看着单词表，一个一个念，声音越来越小。苏晓冉听得很认真，写得又快又准，没一个错的。
“你英语挺好啊。”陈阳忍不住说。
“还行吧，”苏晓冉笑了笑，“多背背就好了。”
陈阳“哦”了一声，心里有点佩服，又有点自卑。他从小到大，除了打球，好像啥也不行。
中午去食堂吃饭，张超非要拉着陈阳坐苏晓冉旁边。食堂里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各种饭菜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点难闻。
陈阳端着餐盘，里面是番茄炒蛋和米饭，手有点抖，生怕洒出来。苏晓冉已经坐在那儿了，餐盘里是青菜和豆腐，吃得很慢。
“苏晓冉，介意我们坐这儿吗？”张超大大咧咧地问。
“不介意。”苏晓冉抬头笑了笑。
陈阳坐下的时候，椅子又跟地面较劲，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赶紧埋头吃饭，不敢抬头。张超却没闲着，跟苏晓冉聊起来，问她以前哪个班的，住在哪儿，喜欢什么。
苏晓冉也不烦，一一回答，声音还是软软的。
“你家住哪啊？说不定跟陈阳顺路呢。”张超捅了捅陈阳。
陈阳一口饭差点喷出来，赶紧说：“我家在幸福小区。”
“这么巧，我也在幸福小区。”苏晓冉有点惊讶，“我住三号楼。”
“我住五号楼！”陈阳也没想到，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就隔了一栋楼。”
“那以后放学可以一起走啊。”苏晓冉说。
“好啊好啊。”陈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完又觉得有点太激动，赶紧低下头扒饭，耳根又开始发烫。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男生们都跑去打篮球，陈阳本来不想去，被张超硬拉着跑了过去。
他站在球场上，心思有点不在球上。眼睛老是往教学楼那边瞟，苏晓冉她们女生坐在树荫下聊天，离得有点远，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陈阳，发什么呆！传球啊！”张超在那边喊。
陈阳回过神，赶紧把球传过去，结果传偏了，滚到了场外。
“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张超跑过来捡球，拍了他一下，“是不是想着你同桌呢？”
“胡说什么呢。”陈阳嘴上反驳，心里却有点虚。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认真打球。他跑得很快，投篮也准，很快就把比分追了上来。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
抬头的时候，看见苏晓冉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纸巾，好像在等他。
陈阳的心跳一下子又快了。他赶紧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走过去。“有事吗？”
“给你。”苏晓冉递过来一张纸巾，“看你出汗了。”
“谢谢。”陈阳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纸巾上带着点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味，像是肥皂的味道。
“你打球挺厉害的。”苏晓冉说，眼睛里带着点佩服。
“还行吧。”陈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打球厉害，还是个女生，而且是苏晓冉。
“继续打吧，我们要回去了。”苏晓冉说完，就转身跟其他女生一起走了。
陈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似的。他捏着手里的纸巾，感觉浑身都是劲，跑回球场的时候，跑得比刚才更欢了。
放学铃声一响，陈阳就开始收拾书包，动作比平时快了好几倍。张超在旁边打趣他：“急什么，赶着见女朋友啊？”
“别瞎说。”陈阳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在盼着苏晓冉快点收拾好。
苏晓冉收拾得很慢，把课本一本本放进书包，拉链拉得轻轻的。陈阳就在旁边等着，假装整理书包，其实一直在偷偷看她。
“好了，走吧。”苏晓冉背起书包，冲他笑了笑。
“嗯。”陈阳点点头，跟在她后面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很多，挤挤搡搡的。陈阳故意走在苏晓冉后面一点，怕别人撞到她。下楼梯的时候，有人跑得很快，差点撞到苏晓冉，陈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小心点。”他说。
“谢谢。”苏晓冉站稳了，冲他笑了笑。
陈阳的手还没松开，能感觉到她胳膊上的温度，软软的。他赶紧松开手，假装看别处，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出了校门，往小区走的路上，人渐渐少了。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路边。
“你初中在哪读的？”苏晓冉先开了口。
“就在隔壁的三中。”陈阳说，“你呢？”
“我在实验中学。”苏晓冉说，“那边管得挺严的，作业特别多。”
“我们学校也差不多，”陈阳笑了笑，“不过我一般不写。”
“那可不行，”苏晓冉皱了皱眉，“作业还是要写的，不然跟不上。”
“知道了，学霸。”陈阳故意逗她。
苏晓冉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走到小区门口，有个卖冰棒的小摊，老太太在那边吆喝着。陈阳停下脚步，问苏晓冉：“吃冰棒吗？我请你。”
“不用了吧。”苏晓冉摇摇头。
“没事，天热。”陈阳不由分说，跑过去买了两根，一根绿豆的，一根草莓的。他记得刚才在食堂，苏晓冉餐盘里没有肉，估计喜欢素一点的。
“给你，草莓的。”他把草莓味的递给苏晓冉。
“谢谢。”苏晓冉接过来，剥开纸，咬了一小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草莓味的？”她问。
“猜的。”陈阳也剥开自己的绿豆冰棒，咬了一大口，冰得他牙有点疼，心里却很爽。
走到三号楼楼下，苏晓冉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陈阳点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苏晓冉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楼。
陈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才转身往自己家走。手里的冰棒快化完了，黏糊糊的沾在手上，他却没在意，心里美滋滋的。
回到家，他妈正在做饭，看见他回来，随口问了句：“今天开学怎么样？新同学还好吗？”
“挺好的。”陈阳说，脸上忍不住笑。
“傻笑什么呢？”他妈白了他一眼，“赶紧洗手吃饭。”
陈阳洗完手，坐在饭桌前，扒着饭，脑子里却全是苏晓冉的样子。她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低头写字的时候，还有刚才递给他纸巾的时候。
他拿出手机，翻出班级群，找到苏晓冉的头像，是个卡通的小猫，点了添加好友，输入验证消息：我是陈阳。
发送之后，他就一直盯着手机，手心有点出汗。过了几分钟，手机“叮”地响了一声，苏晓冉通过了好友请求。
陈阳赶紧点开对话框，想发点什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个“嗨”。
很快，苏晓冉回了个“嗨”，还加了个笑脸的表情。
陈阳看着那个笑脸，心里乐开了花。他不知道该说啥，又发了句“早点休息”。
“你也是，晚安。”苏晓冉回了句。
陈阳把手机揣进兜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墙上，像一幅淡淡的画。
他想，这个高二，好像会很有意思。
第二天早上，陈阳起得很早，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他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换了件干净的T恤，背上书包，特意提前十分钟出门。
走到三号楼楼下，他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苏晓冉就下来了。
“早啊。”陈阳冲她笑了笑。
“早。”苏晓冉也笑了笑，“你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就早点出来了。”陈阳说，其实他是故意等她的。
两个人一起往学校走，路上聊了聊昨天的作业，苏晓冉说数学最后一道题有点难，陈阳说他根本没做。
“回头我给你讲讲吧。”苏晓冉说。
“好啊。”陈阳求之不得。
到了教室，张超已经坐在那儿了，看见他们俩一起进来，挤了挤眼睛，冲陈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陈阳瞪了他一眼，赶紧坐下。
苏晓冉把书包放下，拿出数学作业，递给陈阳。“你看看，这道题是这么做的。”
陈阳凑过去，脑袋离她很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看着她在本子上画图，写公式，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心里有点飘飘的。
“听懂了吗？”苏晓冉转过头，问他。
陈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离得太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啊……听懂了。”他赶紧往后退了退。
苏晓冉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回去继续看书了。
陈阳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想，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好像也不错。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陈阳每天早上都去三号楼楼下等苏晓冉，一起上学，晚上一起放学回家。有时候在路上买个冰棒，有时候聊聊天，有时候就那么默默地走着，也不觉得尴尬。
陈阳的英语还是很差，但苏晓冉每天都会帮他听写单词，给他讲语法。陈阳也会帮苏晓冉，她体育不好，跑步总是不及格，陈阳就每天放学后陪她在操场练一会儿。
“你跑慢点，我跟不上。”苏晓冉喘着气说，额头上全是汗。
“没事，慢慢跑，我等你。”陈阳放慢脚步，陪在她旁边。
张超总说陈阳重色轻友，以前一放学就拉着他去打球，现在一到点就不见人影。陈阳也不辩解，只是笑。
有一次上自习课，陈阳趴在桌上睡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校服外套，是苏晓冉的，上面有淡淡的香味。他抬头看了看苏晓冉，她正低头看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陈阳把外套往她那边推了推，小声说：“谢谢。”
苏晓冉摇摇头，示意他穿着。陈阳就披着她的外套，继续趴在桌上，心里暖暖的，闻着那股香味，很快又睡着了。
期中考试的时候，陈阳的英语居然及格了，虽然只是刚及格，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拿着成绩单，跑到苏晓冉面前，兴奋地说：“你看，我及格了！”
“厉害啊。”苏晓冉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就说你可以的。”
陈阳看着她的笑，心里比考了第一名还开心。
天气渐渐凉了，夏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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