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志愿

高考那两天过得跟做梦似的。考完最后一门，陈阳走出考场，腿有点软，脑子里嗡嗡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看见苏晓冉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白T恤被汗浸得有点透，手里攥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手指都被冻得发红。

“结束了。”她迎上来，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却透着股松快的劲儿，把其中一瓶水塞给他。瓶盖拧得紧，陈阳费了点劲才打开，冰凉的水灌进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混沌的脑子才算清醒了些。

两人没多说什么，就那么并排往家走。考点门口挤满了举着牌子的家长，还有抱着试卷讨论答案的同学，吵吵嚷嚷的像个菜市场。陈阳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偶尔偷偷看苏晓冉——她的刘海被汗粘在额头上，侧脸在阳光下透着点绒毛，平时总带着点倔强的嘴角，这会儿却松松地抿着，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

走到小区门口的岔路，陈阳突然停下脚步，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晚上……一起吃饭？”

苏晓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啊，我请你，就当谢你这阵子天天给我讲数学大题。”

“该我请才对，”陈阳赶紧摆手，“你帮我改的英语作文，可比答案还清楚。”

最后约在小区对面的家常菜馆，老板是对老夫妻，见他俩穿着校服进来，笑着往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考完啦？放松放松，阿姨给你们加个蛋。”

陈阳点了苏晓冉爱吃的糖醋里脊，特意嘱咐多放番茄酱；苏晓冉点了鱼香肉丝，加了句“少放辣”——她记得陈阳吃不了太辣。菜还没上，两人趴在桌上看窗外的车水马龙，苏晓冉突然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说，咱们会不会考去同一个城市？”

“肯定会。”陈阳说得笃定，心里却有点发虚，“我查过了，你想去的设计学院旁边，就有个挺不错的理工大学。”

苏晓冉眼睛亮了亮：“真的？那我可要使劲考了。”

菜上来的时候，两人都饿坏了，闷头扒了半碗饭，陈阳才想起白天憋了一路的话。他放下筷子，手在桌底下攥成拳头，指节都发白了：“那个……我白天在考场里就想跟你说。”

苏晓冉也停下筷子，抬头看他，睫毛忽闪了两下：“嗯，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陈阳深吸一口气，心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我喜欢你，从高二第一次见你在走廊里背单词，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就喜欢了。不是同桌之间的那种喜欢，是……想天天跟你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以后考去同一个城市的那种。”

说完他不敢看她，盯着桌上的糖醋里脊，耳朵却竖得老高。半天没听见动静，他刚想抬头说“你当没听见也行”，就听见苏晓冉轻轻“噗嗤”笑了一声。

“陈阳，”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笑意，“你知道吗？上次你蹲在操场边给我讲解析几何，阳光照在你侧脸，睫毛投下来的影子晃啊晃的，我那时候就想……这个人好像还挺靠谱的。”

陈阳猛地抬头，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里面像落了星星。

“所以啊，”苏晓冉的脸颊慢慢红了，却还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好像还早一点点呢。”

那天晚上，两人聊到饭馆快打烊。从高三模考的糟心事，说到小时候偷偷躲起来吃辣条的糗事；从想去的城市，说到以后想做的事——陈阳说想造能帮农民伯伯省力的机器，苏晓冉说想设计出又好看又好用的日常用品，“说不定以后你造的机器，外壳我来画呢。”她托着下巴笑。

“那太好了，”陈阳赶紧点头，筷子都差点掉地上，“我保证把机器造得结结实实，配得上你的设计。”

出了饭馆，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碰到一起，又赶紧分开，像两只害羞的小兽。走到苏晓冉家楼下，陈阳磨磨蹭蹭不想走，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最后掏出颗大白兔奶糖，是早上出门时他妈塞给他的，说“考试吃颗糖，甜甜蜜蜜”。

“给你。”他把糖递过去，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苏晓冉接过去，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奶香在舌尖散开。她突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陈阳的胳膊，声音闷在他袖子上：“晚安。”

陈阳僵在原地，感觉胳膊上像落了片羽毛，又轻又烫。等他反应过来，苏晓冉已经跑上了楼，只有楼道的灯一层层亮起来，像串会发光的省略号。

等成绩的日子像泡在温水里，慢得让人发慌。陈阳每天雷打不动地找苏晓冉去图书馆，美其名曰“查志愿资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看她皱眉算分数的样子，看她对着志愿手册咬笔头的样子，看她偷偷在草稿纸边角画小太阳的样子。有次苏晓冉抬头撞见他的目光，脸“腾”地红了，把一本志愿指南往他头上一扣：“看什么呢？赶紧研究你的学校！”

陈阳笑着躲开，却把她刚才画小太阳的草稿纸悄悄折起来，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

林薇知道他俩在一起的事，是在填志愿前一天。她拽着两人往操场跑，非要“审审”陈阳：“你要是敢欺负晓冉，我带着我们班女生扒你一层皮！”

陈阳赶紧举手保证：“绝对不敢！”

苏晓冉在旁边笑，偷偷拉了拉林薇的袖子：“他挺好的，上次我感冒，他跑了三条街给我买姜茶呢。”

林薇这才哼了一声，转身却凑到陈阳耳边：“算你识相，晓冉为了跟你考一个城市，志愿表改了三回，你可别辜负她。”

查成绩那天，陈阳的手在鼠标上抖了三分钟才按下去。网页卡了半天，等分数跳出来时，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比预估的高了二十分！足够去苏晓冉报的设计学院旁边的理工大学了。他抓起手机就给苏晓冉打电话，刚接通就喊：“我考上了！能去你那个城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突然传来苏晓冉带着哭腔的笑：“我也是……我也够上那个设计学院了。”

陈阳跑到窗边，看见苏晓冉正站在她家阳台上冲他挥手，手里举着手机，阳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他突然觉得，高三这一年熬的夜、刷的题、掉的眼泪，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报志愿那天，两人特意约在常去的网吧。陈阳盯着屏幕上的“机械工程专业”，手指悬在“确认”键上半天没敢按。苏晓冉在旁边推了他一把：“按啊，怕什么？”

“我怕……”陈阳挠挠头，“怕以后学不好，造不出能配得上你设计的机器。”

苏晓冉笑了，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笨死了，不会我教你画图，你教我看图纸啊。”

陈阳这才按下确认键。屏幕跳出“提交成功”的瞬间，他转头看向苏晓冉，两人都笑了，眼里的光比屏幕还亮。

毕业旅行去了青岛。林薇果然一路都在找吃的，拖着他俩从海鲜市场转到夜市，手里的烤鱿鱼还没吃完，眼睛又盯上了糖球。苏晓冉背着相机，把陈阳偷拍她的傻样、林薇跟小贩砍价的凶样、海边落日把云染成橘子色的样子，都一一收进镜头里。

在栈桥边，林薇突然喊：“陈阳，给晓冉挡挡太阳！”陈阳下意识地抬手替苏晓冉遮住阳光，她顺势靠在他胳膊上，快门“咔嚓”一声，林薇举着相机得意地笑：“搞定！”

照片里，海风吹起苏晓冉的头发，扫过陈阳的脸颊，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却笑得比浪花还甜。

临走前一晚，三人坐在石老人海滩看星星。海浪拍打着沙滩，送来咸腥的风。林薇叼着根冰棍，含糊不清地说：“以后你们俩在一个城市，可别忘了我这个电灯泡兼媒人。”

“忘不了。”陈阳和苏晓冉异口同声，说完又对视一笑，赶紧移开目光。

苏晓冉从包里掏出两个贝壳，递给陈阳一个：“捡的，给你留着当纪念。”贝壳上还带着点湿意，像她手心的温度。陈阳赶紧揣进兜里，觉得比揣着奖状还珍贵。

开学前，陈阳去送苏晓冉。火车站里人挤人，他帮她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他妈给苏晓冉带的土特产。“到了宿舍先铺床，别让蚊子咬了。”“记得每天吃早饭，你胃不好。”“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机……”

苏晓冉笑着听他唠叨，突然踮起脚，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东西：“别念叨了，这个给你。”是颗大白兔奶糖，跟高考结束那天他给她的那颗一模一样。

火车要开了，苏晓冉上了车，从窗户里探出头：“我走了，你也快点来。”

“嗯！”陈阳使劲点头，看着火车慢慢开动，苏晓冉的脸越来越小，他突然跟着跑了起来，直到站台尽头的柱子挡住视线，才扶着柱子喘气，手却一直攥着兜里那颗糖，甜丝丝的味道好像从纸里渗了出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火车票，后天，他也要踏上开往那个城市的火车了。两座学校离得不远，坐公交只要半小时，他已经查好了路线，甚至想好了周末要带苏晓冉去吃那家据说超好吃的麻辣烫。

抬头看，青岛的夜空比家乡的低，星星好像伸手就能摸到。陈阳突然觉得，高三这一年像场漫长的雨，而现在，雨停了，阳光正穿过云层，照着他和她即将一起走的路。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