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臭”买来的,是一种在方寸之间的特权。
那扇通铺房的门,对我不再是完全的禁闭。当“铁算盘”需要人手去前院搬弄些轻省物件,或是需要几个“像样点”的姑娘充充门面时,我偶尔会被点名叫出去。
我知道,这只是“铁算盘”在为她囤积的“货物”通风透气,防止在阴暗处霉坏了品相,卖不出好价。她给予我的方寸自由,不过是为了圈定一个更高的价码。
而我,则将这方寸之地,视为我唯一的舞台。
我那只看似不起眼的行李箱,是我全部的武装。里面是母亲精心为我置办的行头:几件料子考究、颜色素雅(鹅黄、淡青、月白)的旗袍;一条真正的珍珠项链;一支旧了但牌子很硬的西洋口红。
每一次被叫出去,都是一次精心计算的亮相。
湖水绿是明艳而疏离的,月白色是清冷又书卷气的,鹅黄色则稍显柔和,却藏不住眼底的倔强。我甚至会让珍珠项链“无意”地从领口泄露一丝微光,又慌忙掩住。
我要在这方寸的院子里,在这有限的几步路间,营造出一种“落难千金,余韵犹存”的复杂幻象。 我要让那些打量我的目光觉得,买下我,不仅仅是买一个女子,更是买一种能够征服某种高不可攀之物的错觉。
我挺直背脊,步态平稳,下巴维持着一个既不卑微也不倨傲的微妙角度。我看似目不斜视,但全部感官都如同敏锐的触须,在这方寸空间内延伸,捕捉着每一道目光、每一句低语。
“那个穿月白的……倒有几分像女学生……” “气性是不小,就不知服不服管教……” “是好货,就看谁出得起价了……”
我能飞快地判断出哪些是肯花钱的冤大头,哪些是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哪些是手段狠辣的真正老鸨。我都默默记下,在我内心的方寸之地,为他们一一贴上标签,评估着风险与价值。
每一次从这方寸的前院回到通铺,我都像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演出,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但心中那幅关于外界和自身处境的地图,却愈发清晰。
小丫依旧是我在后院方寸天地里的“耳朵”。
而我自己,则用这前院方寸的行走,亲自为自己丈量着未来的深渊。
我端着我苏家大小姐的架子,在这方寸之间,为自己搏一个尽可能好一点的价码。 我知道,“铁算盘”的耐心是有限的。
下一次,当我再次被推入那方寸的展示区时,我的命运,将会被哪一双眼睛决定?
我坐在箱子上,轻轻抚过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心绪在方寸之间,已转过千百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