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溺毙之梦

海岸边那浸透骨髓的寒意，并未随着热水冲刷而彻底消散。它蛰伏在边柔的四肢百骸，在夜深人静时，化作粘稠的梦魇

她梦见自己沉在冰冷的海水里，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拖拽着她不断下坠。上方是晃动的、破碎的天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水面上，俯视着她。她拼命向上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划过冰冷的水流。那人影的轮廓……像吴世勋，又不像。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判般的漠然

吴世勋小柔……

谁在叫？是吴世勋的声音，却又年轻青涩得多，充满了绝望的嘶哑

边柔猛地惊醒，坐起身，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卧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不是她的记忆。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恐惧？还是……吴世勋那过于强烈的痛苦，通过某种难以言说的渠道，侵入了她的意识？

系统检测到宿主睡眠期间神经活动异常活跃，伴有应激反应。建议进行精神稳定度评估

系统的电子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边柔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溺毙般的窒息感

边柔我没事

她在脑中回应，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边柔是共情效应过载吗？

系统可能性存在。目标人物执念能量等级极高，在与宿主建立初步深层链接后，产生意识渗透现象。此现象数据库记录稀少，风险未知

意识渗透……边柔攥紧了被单。这意味着，她不仅要在行为上扮演，甚至可能在情感上，都被吴世勋的过去所沾染。这太危险了

第二天清晨，边柔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她刻意选了一件高领毛衣，遮住可能残留着噩梦痕迹的苍白脖颈。下楼时，吴世勋已经坐在餐桌前。他看起来恢复了些许平日的冷峻，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躁郁，如同海面下的暗流，无法忽视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有瞬间的凝滞。昨日的疯狂与脆弱，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他们之间，既敏感又暧昧

吴世勋早

吴世勋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日低沉

边柔早，吴先生

边柔低下头，在他对面坐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

用餐时，沉默蔓延。只有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边柔小口喝着牛奶，能感觉到吴世勋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衡量与探究的注视

吴世勋没睡好？

他忽然问，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

边柔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边柔有点……可能昨天吹了风

吴世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但他放在桌面的手，指节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早餐后，他没有立刻去公司，而是难得地留在客厅，翻看着一份文件。边柔本想退回自己的房间，却被他叫住

吴世勋过来

他头也没抬，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边柔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斜对面的沙发坐下

吴世勋将文件翻过一页，状似随意地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

吴世勋我旗下有个基金会，主要资助青少年艺术教育和心理干预项目

边柔的心猛地一跳。青少年？艺术？心理干预？这和他昨夜梦魇里的“小柔”有关吗？她按捺住询问的冲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吴世勋下周有个相关的慈善拍卖晚宴

吴世勋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吴世勋你跟我一起去。这次，不是坐在那里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

吴世勋需要你以基金会名誉理事的身份，参与部分流程

名誉理事？边柔彻底怔住。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合约妻子”的范畴，甚至超出了她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能触及的边界。他将一个与他内心隐秘伤痛直接关联的、具有实际意义的身份给了她？

为什么？是因为昨天在海边，她抓住了他的手？因为他需要一个人，来共同承载那份过于沉重的记忆？

边柔我……我不懂这些……

边柔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带着真实的慌乱。这进展太快了，快得让她害怕。踏入那个领域，意味着真正与他过去的幽灵面对面

吴世勋看着她脸上的抗拒，眼神微沉。他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锁住她

吴世勋不懂可以学。边柔，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我的世界’吗？

他用了她之前说过的话，此刻听起来却像一句冰冷的反诘。他在逼她，逼她做出选择。是继续停留在安全的、扮演的边界，还是真正踏入这片布满地雷的禁区

边柔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丝不容错辨的孤注一掷。他在寻找一个盟友，一个能理解他那片绝望之海的、活着的锚点

接受，意味着将自己彻底卷入他的情感风暴中心，风险无法预估

拒绝，意味着前功尽弃，甚至可能激怒这头状态极不稳定的困兽

片刻的死寂

边柔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眼底的慌乱被一种柔顺的、带着点怯懦的坚定所取代

边柔如果……如果吴先生觉得我可以，我愿意试试

吴世勋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一瞬。他靠回沙发背，重新拿起文件，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吴世勋嗯。具体事宜林管家会告诉你

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恳求（虽然是以命令的方式）的瞬间从未发生

但边柔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痛苦的、扭曲而脆弱的联结

接下来的几天，边柔投入了“名誉理事”的准备工作。她阅读基金会的资料，了解资助项目，甚至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拍卖流程和社交辞令。吴世勋派了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助理来协助她，但所有的方向和最终决策，都需要经过他的首肯

他像是在一点点地，将她纳入他的轨道，他的体系

这天下午，边柔在助理的陪同下，来到基金会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室，熟悉环境。办公室装修得简约而充满艺术感，墙上挂着受资助青少年的画作，色彩大胆，充满生命力，与吴世勋书房里那幅压抑的暴风雨海景形成鲜明对比

在一面展示墙上，边柔看到了一张集体合影，似乎是几年前某次夏令营的留念。照片里，年轻的吴世勋站在一群笑容灿烂的孩子们中间，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还算温和的神情。但边柔的目光，却被照片角落一个安静微笑着、眉眼清秀的女孩吸引住了

那女孩的轮廓，与书房剪报上那张模糊的照片，有几分神似

边柔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状似无意地向助理询问那个女孩

助理看了一眼，笑道

万能龙套哦，她叫林晓，是几年前我们一个重点资助的孩子，很有绘画天赋，可惜……

助理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惋惜

万能龙套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意外……去世……

边柔的指尖瞬间冰凉。林晓。不是“小柔”。但那种清秀安静的气质，那场“意外”……

是巧合吗？还是吴世勋在通过资助这些有天赋却遭遇不幸的孩子，来赎罪，或者……寻找替代品？

晚上回到别墅，吴世勋难得地也在家用餐。餐桌上，边柔犹豫再三，还是轻声提起了今天在基金会的见闻，提到了那面展示墙，提到了那些孩子们的画

边柔色彩都很漂亮，充满了希望

她小心地措辞，观察着他的反应

吴世勋切牛排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边柔鼓起勇气，继续道

边柔我还看到一张旧合影，您站在孩子们中间……那个叫林晓的女孩，画好像画得很好……

“哐当！”

吴世勋手中的刀叉猛地落在餐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抬起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骇人的苍白，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射向边柔

吴世勋谁准你打听这些的？

那目光中的暴戾和防备，让边柔瞬间窒息。她像是被无形的扼住了喉咙，脸色发白，下意识地辩解

边柔我……我没有打听……只是助理顺便提到……

吴世勋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冻结了

许久，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吴世勋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丢下这句话，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转身大步离开了餐厅，将边柔独自留在那一室凝固的冰冷和未曾散尽的恐慌中

边柔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她触碰到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林晓……果然是一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她看着吴世勋离开的方向，心底却奇异地没有恐惧，反而升起一种冰冷的了然。他的反应，恰恰证实了她的猜测。那个基金会，那些孩子，尤其是那个死去的林晓，都是他试图埋葬却又无法摆脱的过去的投影

而她，这个巧合地名字带“柔”、又被他一步步拉近身边的“边柔”，在他混乱而痛苦的内心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个拙劣的替代品？一个用来宣泄痛苦的对象？还是……一个他渴望能理解他、救赎他的幻影？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这艘驶往黑暗过去的船上，无法回头

深夜，边柔再次从溺水的噩梦中惊醒。这一次，梦里的海水更加冰冷，那个俯视她的人影轮廓清晰了一些——是吴世勋，年轻而绝望的吴世勋

她喘着气，打开床头灯，拿起放在枕边的那枚，她让系统通过特殊渠道复刻的、与书房暗格里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旧银戒指。这是她下一步计划的道具

她摩挲着戒指冰凉的表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既然已经无法逃离，那就让她，成为这场溺毙之梦中，那个主动搅动漩涡的人

她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哪怕那真相，会将她一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