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毙之梦（续）

戒指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稍稍压下了噩梦带来的心悸。边柔看着这枚复刻品，内心一片冰封的冷静。吴世勋在餐厅的暴怒，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像一束探照灯，照亮了通往他内心最黑暗角落的路径

林晓。那个已逝的女孩，是钥匙，也是禁区

她不能直接触碰，但她可以让这把“钥匙”，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慈善拍卖晚宴的前一天，吴世勋出差归来。傍晚，他回到别墅，眉宇间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但那股压抑的躁郁似乎平复了些许。边柔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房间，而是坐在客厅里，手里捧着一本基金会今年的项目报告，看得“聚精会神”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些许不安和努力镇定的神情

边柔吴先生，您回来了

吴世勋的目光在她脸上和她手中的报告上扫过，淡淡地“嗯”了一声，脱下外套递给佣人。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揉了揉眉心

吴世勋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边柔还在看

边柔合上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显得有些紧张

边柔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怕明天出错，给吴先生丢脸

吴世勋哪里不明白？

吴世勋难得地有耐心

边柔指着一项关于“艺术疗法对创伤后应激障碍青少年干预”的项目，轻声问

边柔这个……真的有效吗？用画画……就能治好心里的伤？

她的问题带着一种天真的困惑，目光却清澈地看向他

吴世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看向边柔，眼神深邃，像是在判断她这个问题的用意。客厅里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昏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吴世勋不是治好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吴世勋是提供一个出口。有些东西……说出来太难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边柔的心微微揪紧。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边柔就像……把说不出来的东西，画出来吗？

她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地问，眼神纯净，不带任何试探，只是一个好奇的学生

吴世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那里面藏着他无法言说的过去

吴世勋也许吧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边柔不再追问。她知道火候已到。她低下头，轻声说

边柔我明白了。谢谢吴先生

就在这时，她“不小心”碰掉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支笔。笔滚落到地毯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那枚复刻的旧银戒指，从她睡衣口袋里“滑落”，掉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客厅里光线昏暗，但那枚戒指的样式，在吴世勋眼中，却清晰得如同闪电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枚戒指上。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呼吸骤停。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触及逆鳞的狂怒

边柔像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慌忙捡起戒指，紧紧攥在手心，脸上满是做错事的慌乱和无措

边柔对、对不起，吴先生……这是我……我前几天收拾旧东西时找到的，觉得……觉得样子很别致……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眼神躲闪，完全是一副私人物品被撞破的窘迫模样

吴世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一步跨到边柔面前，伸手，不是去拿戒指，而是猛地攥住了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吴世勋哪来的？

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低沉，嘶哑，充满了骇人的风暴。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冷漠或探究，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痛苦

边柔疼得蹙起了眉，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次有七分是真疼）

边柔真的是……是我自己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挣脱，却撼动不了分毫

边柔是我母亲……以前留下的……吴先生，您弄疼我了……

吴世勋母亲？

吴世勋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的疯狂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困惑和审视。他死死盯着边柔的眼睛，像是要透过她的瞳孔，看穿她灵魂最深处的真伪

边柔的眼泪滑落下来，滴在他紧攥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冰凉。她不再挣扎，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的、无辜又委屈的眼睛看着他，小声啜泣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吴世勋看着她苍白的脸，滚落的泪珠，还有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只露出一点边缘的戒指……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他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了她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再看那枚戒指。他只是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他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寂

吴世勋收好你的东西

他哑声说，然后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上了楼梯，消失在二楼的拐角

边柔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掌心被戒指硌出了深深的印子，混合着冷汗。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和锐利

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一半是因为刚才与危险擦肩而过的后怕，一半是因为……计划成功的亢奋

他信了。至少，他相信这戒指是她“无意”中得到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他没有联想到书房暗格里的那枚

但这枚与他心底禁忌如此相似的戒指的出现，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巨石，彻底搅乱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他无法再简单地用“合约妻子”或“替代品”来定义她。这枚戒指，将她与他的过去，以一种诡异而无法忽视的方式，联系了起来

系统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峰值突破历史记录。精神稳定性评估：高危。关联风险等级：极高

系统的警告前所未有的严肃

边柔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让她冰冷的四肢稍微回暖

高危？极高？

她当然知道。从她决定复刻这枚戒指开始，她就踏上了钢丝。下面是万丈深渊，但她别无选择

第二天，慈善拍卖晚宴

边柔穿着一身剪裁优雅的珍珠灰色长裙，妆容精致，举止得体。她以基金会名誉理事的身份，陪同在吴世勋身边，与来宾寒暄，介绍项目，甚至参与了一件小型艺术品的竞拍，并最终以合理的价格拍下，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她表现得无可挑剔，像一个迅速适应了新角色的、聪慧而富有同情心的年轻女性

吴世勋全程沉默地站在她身侧，偶尔在她需要时，才开口补充一两句。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探究，有残留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混乱的……吸引

他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看着她眼中对那些受助孩子流露出的（伪装的）真诚关怀，看着她身上那与昨夜惊慌失措截然不同的从容……这一切，都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安静的影子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边柔能感觉到他胶着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部，她的手臂，她的侧脸。她知道，那枚戒指的“意外”出现，已经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正缓慢地释放着毒素，瓦解着他固有的认知和防线

晚宴进行到一半，有一段受助青少年表演的环节。一个瘦弱的男孩上台，用略显青涩却充满感情的声音，朗诵了一首关于大海和希望的诗

当男孩念到“海水不再是冰冷的囚笼，而是孕育生命的摇篮”时，边柔敏锐地察觉到，身旁吴世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微微侧过头，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目光定定地望着台上的男孩，眼神空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被海水吞噬的身影

边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微不可查的酸涩

表演结束，掌声雷动。吴世勋却依旧僵坐着，直到边柔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低声提醒

边柔吴先生？

他猛地回过神，眼底的恍惚瞬间被冰冷的戒备取代。他看了边柔一眼，那眼神锐利得让她心惊

吴世勋我去透透气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露台

边柔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她知道，此刻的他，需要独处。那颗毒刺，正在他体内发酵

晚宴结束，回程的车上。吴世勋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边柔也安静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

快到别墅时，吴世勋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吴世勋那首诗，你觉得怎么样？

边柔转过头，看着他依旧闭着眼的侧脸，斟酌着用词

边柔很有力量。绝望里……透着不甘和希望

吴世勋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她。车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吴世勋希望？

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吴世勋边柔，你相信一个淹死过人的海里，还能孕育出希望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核心

边柔迎着他冰冷而绝望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关于诗歌的问题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边柔我不知道那片海还能不能孕育希望。但是吴先生，活着的人，总要试着……上岸

吴世勋瞳孔骤缩，死死地盯住她。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

边柔没有再回避他的视线。她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良久，吴世勋猛地转回头，看向前方，只留下一个紧绷冷硬的下颌线条

车子停下，他率先下车，没有等她

边柔独自坐在车里，看着他那几乎可以称之为仓惶逃离的背影，缓缓靠向椅背

上岸？

她将他更深地拖入了那片记忆的苦海，却又给了他一个看似可能的救生圈。这种矛盾的拉扯，会让他更快地崩溃，还是……更快地抓住她这根唯一的浮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场溺毙之梦，她已无法独善其身

而岸，究竟在何方？或许，连她自己，也早已迷失在这片由任务和真实交织而成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汪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