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三年,足以让一株温室里的幼苗,长成能抵御风雨的乔木。
沈念早已不是初来时那个怯生生、眼神里带着惶恐的少女。
作为中法文化交流项目的核心成员,她常常出现在各种外交酒会、学术论坛上。
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从容干练。
当她用法语流利地阐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或是在谈判桌上冷静地据理力争时,那双曾盛满怯懦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智慧与坚定的光芒,像淬了光的星辰,自有一番摄人的魅力。
一次关于两国教育合作的洽谈会上,法国教育部的官员带着几分傲慢,提及“中国学生基础薄弱,或许需要从基础教育重新学起”。
话音刚落,满座寂静。
随行的中国代表脸色都有些难看,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沈念却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声音清晰而平静:“先生或许对中国的教育有所误解。诚然,我们的国家正经历动荡,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拥有悠久的教育传统——早在千年之前,我们就有‘因材施教’的理念,有遍布各地的书院,培养出无数在哲学、文学、科技领域卓有成就的人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语气里添了几分力量:“如今的中国学生,或许缺乏先进的设备,但从不缺乏求知的热忱和坚韧的意志。我想,合作的基础是平等与尊重,而非预设的偏见。”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对方的失礼,又展现了足够的气度。法国官员脸上的傲慢淡了几分,点了点头:“沈小姐说得有道理,是我失言了。”
散会后,一位负责项目合作的英国外交官走过来,笑着递上一杯香槟:“沈小姐刚才的发言很精彩,像带刺的玫瑰,美丽又有力量。”
沈念接过酒杯,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样的赞誉,她早已习惯。
这三年里,围绕在她身边的优秀男士不在少数,有温文尔雅的学者,有风度翩翩的外交官,他们欣赏她的聪慧,爱慕她的风采。
夏晴不止一次打趣她:“念念,你看埃米尔先生对你多好,每次开会都帮你占前排座位,上次你随口说喜欢莫奈的画,他立马找了画展的票送你——”
“他是项目合作方,只是出于礼貌。”沈念打断她,低头翻看着文件。
“还有那个华裔律师林先生,上次你被记者刁难,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帮你解围的!”夏晴不依不饶,“你就没点动心的?”
沈念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窗外。
塞纳河的波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像极了某个雪夜,沈聿清轿车前的车灯。
她心里那片冰封的湖,似乎总在不经意间,被某个相似的场景、某个熟悉的气息,搅起一圈圈涟漪。
“我现在只想把工作做好。”她轻声说。
不是不动心,而是心里那道疤,还没彻底愈合。
沈聿清的名字,像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无论她走多远,学多少东西,变得多优秀,总会在某个深夜,或是某个瞬间,清晰地浮现出来。
只是如今的她,已经学会了与这份思念共存。
她开始尝试着接受身边的善意。会和埃米尔讨论印象派画作的光影技巧,会在林律师的邀请下,去听一场古典音乐会,会在夏晴的拉拽下,参加年轻人的舞会。
她不再是那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沈念,她学着笑,学着玩,学着在异国的土地上,活成一束明亮的光。
而此时的天津卫,沈聿清正站在新落成的政府大楼前,接受民众的欢呼。
平定战乱后,他没有选择拥兵自重,而是主动联合其他势力,推动地方建设,整顿吏治,短短三年,就让饱受战火蹂躏的华北地区渐渐恢复了生机。
他的威望更胜从前,只是眉宇间的沉郁,似乎也更重了。
“大帅,这是法国发来的电报,关于中法文化交流项目的,对方负责人叫沈念……”副官递过电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沈聿清的手指猛地一顿,接过电报的手微微颤抖。
沈念。
这个名字,他念了三年,想了三年。
他知道她在法国,知道她学了外交,知道她越来越优秀——这些消息,都是他托人打听来的。
他不敢写信给她,怕打扰她的生活,怕得到的依旧是沉默的拒绝。
可每次听到她的消息,他的心还是会像被火燎一样疼。
“项目……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
“说是要在天津建一所中法合办的学院,还会举办文化展,对方团队下个月就会到天津考察。”副官低声说,“大帅,需要安排人对接吗?”
沈聿清看着电报上“沈念”两个字,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期待,惶恐,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雀跃。
她要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安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告诉外交部,务必做好接待工作,不能出任何差错。”
副官应声退下。
沈聿清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重建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他心里的寒意。
三年了,他守着这片土地,等着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人。
如今,她终于要回来了。
只是,她还会认他吗?还会……再看他一眼吗?
巴黎的沈念,在接到回国考察的通知时,正在整理关于学院建设的方案。
“太好了念念!可以回家了!”夏晴抱着她欢呼,“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见过真正的中国呢!”
沈念看着文件上“天津”两个字,指尖微微发凉。
回家。
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让她心跳失序。
她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有他的城市。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总是穿着笔挺的军装,眉宇间带着冷冽的威严?是不是……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让她有些慌乱,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机票订在下周三。”夏晴兴奋地说,“我们可以提前几天去,你带我逛逛天津卫好不好?”
沈念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
收拾行李时,她翻出了那个被压在箱底的香囊——当年走得匆忙,还是张妈偷偷塞给她的。她摩挲着上面已经有些褪色的“平安”二字,眼眶微微发热。
沈聿清,好久不见。
这一次,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重逢?
大西洋的轮船鸣响着汽笛,载着归心似箭的旅人,也载着一场迟到了三年的重逢,缓缓驶向东方。
而那座历经战火与重建的城市里,有人正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海岸线,一等就是无数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