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冬日常常飘着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画室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水汽。
沈念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画册,而是一本厚厚的《国际法》。
自从在课堂上接触到国际关系与外交理论后,她像是找到了新的方向——这个动荡的年代,国与国的交锋不仅在战场,更在谈判桌前。
她想学的,不再只是风花雪月的笔墨,而是能为脚下那片苦难土地发声的力量。
“念念,又在啃这些枯燥的条文啦?”夏晴端着热可可走进来,看到她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咋舌,“你以前不是最爱画画吗?怎么突然转性学这些了?”
沈念抬起头,眼底带着一种沉静的光芒:“画画能记录美好,可现在的中国,更需要有人能在国际舞台上说话。”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想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
夏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了不起啊沈念!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咱们中国的第一位女外交官呢!”
这句玩笑话,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沈念心里。
她开始更系统地学习政治学、国际法、外交礼仪,甚至主动去旁听法学院的课程。
她的聪慧和韧性很快引起了导师的注意——一位曾参与过巴黎和会的法国外交官。
“沈小姐对国际秩序的理解很有见地,”导师在课后叫住她,眼神里带着欣赏,“你的祖国正经历剧变,未来或许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沈念的心猛地一跳,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我会努力的。”
她知道,这条路比单纯的学术研究更艰难,尤其是在女性地位尚未完全觉醒的时代,尤其是她身后,是一个积贫积弱、在国际上缺乏话语权的国家。
可越是艰难,她越想走下去。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离那个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有那么一丝“并肩”的可能——他守国土,她争国权。
而此时的华北战场,沈聿清正经历着他军旅生涯中最艰难的时刻。
张督军联合了南方的势力,形成合围之势,沈家军的防线几度濒临崩溃。
连日的激战让士兵们疲惫不堪,弹药和粮食也开始紧缺。
“大帅,西边的阵地快守不住了!”副官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三团长……牺牲了!”
沈聿清捏着指挥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三团长是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从他还是个小营长时就忠心耿耿。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标注,深吸一口气:“让预备队顶上去,告诉他们,人在阵地在!”
“可是大帅,预备队只剩下不到一个营了……”
“那就把我的警卫营调过去!”沈聿清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告诉所有人,身后就是天津卫,就是咱们的家,退无可退!”
副官咬了咬牙,转身冲了出去。
沈聿清靠在墙上,闭上眼。疲惫像潮水般涌来,胳膊上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针脚——那是沈念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当时她还红着脸说“先生别嫌弃”。
他怎么会嫌弃。
这是她走后,他唯一能攥在手里的念想。
这些日子,战火纷飞,生死一线,他才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苏晚卿的影子早已模糊,而沈念的样子,却像刻在骨头上一样清晰。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的沉默,后悔那句伤人的“你比不上她”,后悔没有告诉她,在她低头认真读书时,在她笨拙地为他泡茶时,他的心早已不受控制。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能不能有机会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大帅,有您的信!”通信兵冒雨跑进来,递上一封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沈聿清的手猛地一颤,几乎要握不住信纸。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是沈念熟悉的字迹,却只有寥寥数语:
“见报知战事吃紧,望君保重。愿山河无恙,早日止戈。”
没有落款,没有问候,只有最克制的关心,和对家国的期盼。
可就是这短短几句话,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沈聿清冰冷的心脏。
他把信纸紧紧按在胸口,眼眶瞬间红了。
她还是关心他的。
哪怕她走了,哪怕他们吵过架,她还是关心他的。
“传我命令,”沈聿清猛地睁开眼,眼底重新燃起斗志,“今晚子时,全线反击!”
他要活着,要打赢这场仗,要守住这片土地。
还要……等她回来。
巴黎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梧桐抽出了新绿。
沈念收到了导师的推荐,有机会以助手的身份,参与一个中法文化交流项目的筹备工作。
“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导师看着她,“可以接触到真正的外交实务,也能让更多法国人了解中国。”
沈念点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但她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祖国做些什么了。
夏晴抱着一大摞资料走进来,咋咋呼呼地说:“念念你看!国内的报纸说,沈聿清打赢了!张督军的部队溃败了!”
沈念拿着文件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看向夏晴手里的报纸,头条的标题格外醒目——《沈聿清力挽狂澜,华北战局逆转》。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没事。
他赢了。
真好。
她低下头,继续整理文件,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战火暂歇,异国的她也初露锋芒。
命运的齿轮,在各自的轨道上,悄然向前转动着。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下一次交汇,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