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坐在回酒店的车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恍惚间竟与巴黎的某个午后重叠。
那是她到法国的第二年,在塞纳河畔的一家疗养院做志愿翻译时,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彼时她正推着一位法国老人散步,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华人女子。
她穿着素色的连衣裙,身形清瘦,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辰——像极了那张照片里的苏晚卿。
沈念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是她吗?
那个让沈聿清牵挂了半生,也让自己困在“替身”阴影里的女人?
接下来的几天,沈念像着了魔一样,总会找借口去那家疗养院。
她看到那个女人常常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书,或是对着河面发呆,眉宇间带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却又透着一股历经风霜后的平静。
她确认了,她就是苏晚卿。疗养院的登记簿上,写着她的名字,国籍一栏填着“中国”,入院原因是“旧伤复发”。
沈念跟踪了她很多次,看着她去医院复查,看着她去书店买画册,看着她在一家小小的花店前驻足,挑选一支白色的桔梗。
她发现苏晚卿的左腿似乎不太方便,走路时会微微跛行,像是受过很严重的伤。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旋:她不是死了吗?沈聿清明明说她死了,还亲眼看到她……被炸死在战场上。
那段时间,沈念活得像个矛盾的困兽。
一方面,她想立刻冲上去质问苏晚卿,问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去找沈聿清,为什么要让他念了这么多年,也让自己痛苦了这么多年;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答案,害怕沈聿清知道真相后,会毫不犹豫地奔向苏晚卿,那样自己这几年的挣扎和努力,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直到一个下雨的午后,她看到苏晚卿在疗养院的走廊里滑倒,匆忙上前扶住了她。
“谢谢。”苏晚卿抬头,看到是她,温和地笑了笑,“是上次那个帮马瑟先生翻译的小姑娘吧?”
沈念的心跳得飞快,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苏……苏小姐,您认识我?”
“听护士提起过,说你中文说得很好。”苏晚卿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拂过心尖,“我叫苏晚卿,你呢?”
“沈念。”
“沈念……”苏晚卿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
那天下午,她们坐在疗养院的休息室里,喝着热茶,聊了很多。
沈念没有直接问她的过去,只是听她讲起在法国的生活,讲起她偶尔会画的画,讲起她对家乡的思念。
苏晚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念攥紧了手里的茶杯,点了点头。
苏晚卿望向窗外的雨丝,眼神渐渐飘远,陷入了回忆——
“很多年前,我在华北的战场上做护士。那时候仗打得很凶,到处都是伤员。我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军官,他……很照顾我。”
她口中的“年轻军官”,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沈念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呼吸都变得困难。
“有一次,我们的战地医院遭到了轰炸。”苏晚卿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下午,“我当时正在抢救一个重伤员,没来得及躲……爆炸的气浪把我掀了出去,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艘去法国的船上了。救我的是一位法国医生,他当时也在战地医院支援,爆炸后把我从废墟里扒了出来,发现我还有一口气,就趁着混乱把我带了出来。”
“我的左腿伤得很重,昏迷了很久,醒来后什么都记不清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位医生人很好,一直照顾我,帮我治疗,带我在法国养病。直到两年前,我才慢慢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想起我叫苏晚卿,想起我来自中国,想起……战场上的一些片段。”
她顿了顿,看向沈念,眼神里带着一丝歉疚:“我知道他以为我死了,也知道他这些年……可能过得不好。但我不敢回去。”
“为什么?”沈念忍不住问。
“我这个样子,回去能给他什么呢?”苏晚卿低头看了看自己微跛的左腿,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他现在是人人敬仰的沈大帅,身边需要的是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完好无损的伴侣,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拖着残腿、连过去都记不全的人。而且……”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隐约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只是战友那么简单。可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我怕回去后,会伤害到他,也怕辜负了他的心意。”
沈念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苏晚卿不仅活着,而且……她对沈聿清,并没有男女之情。沈聿清念了这么多年,守了这么多年的白月光,原来从一开始,就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沈小姐,”苏晚卿看着她,眼神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吧?”
沈念的脸瞬间红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晚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如果……如果你还在意他,就别像我们这样,被‘以为’和‘害怕’困住。有些话,不说清楚,可能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那天的谈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沈念心里的迷雾。
她终于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
沈聿清的执念,或许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愧疚、怀念,和他自己编织的幻想。
而她和他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苏晚卿,而是他们自己——是他的不敢承认,是她的不够勇敢。
……
酒店房间的门被推开时,沈念还陷在回忆里,眼眶微微发红。
夏晴看到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念念,你怎么了?跟沈聿清吵架了?”
沈念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没有。夏晴,帮我查一下,沈聿清今晚有没有应酬。”
“啊?你要找他?”
“嗯。”沈念点头,“有些话,是该说清楚了。”
无论是对沈聿清,还是对自己,都该有一个了断。
巴黎的那场谈话,让她明白了很多事。遗憾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让错过,成为一辈子的债。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天津卫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沈念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公署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沈聿清,这一次,我们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