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春天，总是伴随着零星的炮火声。军医学校的临时病房外，埃米尔正指挥着工人搭建新的棚屋——随着前线伤员不断送来，现有的空间早已饱和。
他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工装，额头上渗着汗珠，却依旧耐心地用中文和工人沟通着细节。这一年多来，他的中文进步飞快，甚至能听懂几句天津方言。
“埃米尔先生，歇会儿吧。”沈念端着两杯热水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忙了一上午了。”
埃米尔接过水杯，笑着擦了擦汗：“这点活不算什么。比起你在瑞士的奔波，我这轻松多了。”他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语气里带着心疼，“你昨晚又没睡好？”
沈念笑了笑，没否认。昨晚接收了一批重伤员，她守在手术室外直到凌晨，刚合眼没多久就被叫醒处理物资调配的事。
“等这批棚屋搭好，就能松口气了。”她望着远处忙碌的身影，轻声说。
“会好起来的。”埃米尔站在她身边，声音温和而坚定，“你看，越来越多的国际援助物资在运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中国的抵抗，胜利总会到来的。”
他的话像一束暖光，照进沈念因疲惫而有些灰暗的心里。这一年多，埃米尔的陪伴早已成了她生活里的常态。
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去，也从不强迫她做什么，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永远第一时间出现。
她忙着协调物资，他就动用家族的船队，打通封锁线，将药品和器械安全送到；她为了争取国际舆论奔走，他就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她牵线搭桥，联系各国媒体；她累了、倦了，他就默默泡一杯热咖啡，陪她坐在窗边看一会儿夕阳，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尊重，像温水煮茶，慢慢渗透进沈念心里。
一次空袭警报响起时，他们正在仓库清点药品。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天际，伴随着日军飞机的轰鸣声。
“快躲起来！”埃米尔一把抓住沈念的手，拉着她朝防空洞跑去。
炸弹在不远处爆炸，震得地面都在摇晃。沈念被埃米尔护在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他的西装上沾了灰尘，却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别怕，有我在。”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很紧张，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直到飞机远去，警报解除，埃米尔才松开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碰到？”
沈念看着他布满担忧的眼睛，摇了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这样毫无保留的守护，太过珍贵。
“谢谢你，埃米尔。”她轻声说。
埃米尔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灰尘，动作自然而温柔：“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发丝，带着温热的触感。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膀。
“沈念，”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认真而坦诚，“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是很认真的那种。”
沈念愣住了，看着他湛蓝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没有丝毫闪躲。
“我不会逼你做决定，”埃米尔继续说，语气依旧温和，“我知道你心里有过别人，也知道这场战争让你背负了太多。
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来照顾你，守护你。无论战争何时结束，无论未来有多难，我都想陪在你身边。”
他的告白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烽火岁月里最真挚的重量。沈念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坚定和眼底的温柔，心里那道冰封已久的防线，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想起在瑞士时，他为了帮她争取发言机会，和会议主办方据理力争；想起在封锁线前，他毫不犹豫地拿出家族徽章，为她的卡车护航；想起无数个疲惫的夜晚，他默默陪伴的身影……
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早已在她心里积累了太多。
“我……”沈念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埃米尔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会等，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失落，只是像往常一样，递给她一块巧克力：“补充点能量，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做呢。”
沈念接过巧克力，指尖微微发烫。巧克力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也带着一丝暖意，流进心里。
往后的日子，一切似乎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埃米尔依旧陪在沈念身边，只是眼神里的温柔更浓了些。而沈念，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会在他忙碌时递上一杯水，会在他偶尔流露出对家乡的思念时，轻声安慰几句。
一次，他们一起去前线送物资，路过一片被炸成废墟的村庄。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蜷缩在墙角，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眼神空洞。
沈念的心像被揪了一下，走上前想递给她一块饼干，小女孩却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埃米尔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支画笔和一个小本子，蹲在地上，耐心地画了一只小兔子，递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画，眼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喜欢吗？”埃米尔笑着问，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小兔子，还有房子，有花……”
沈念站在一旁，看着夕阳下托马斯温和的侧脸，看着他努力逗小女孩笑的样子，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
这个生长在和平国度的法国绅士，本可以在巴黎过着优渥的生活，却选择留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陪着她经历苦难。他的善良和坚定，像一面镜子，让她看到了除了仇恨和抵抗之外，生活里还有值得珍惜的温暖。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沈念看着窗外掠过的焦土，轻声开口：“埃米尔，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来这里，后悔……认识我。”
埃米尔转过头，看着她，认真地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认识你，来到这里，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沈念，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哪怕是在战火里，我都觉得很幸运。”
沈念的手指微微一颤，没有抽回。他的手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车窗外，炮火的硝烟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晚霞。
或许战争还未结束，或许前路依旧艰难，但这一刻，沈念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困在过去的沈念，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的外交官。她开始重新感受温暖，开始相信，即使在烽火岁月里，也能长出爱情的萌芽。
埃米尔的存在，像烽火里的一束暖光，照亮了她曾经灰暗的世界，也让她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执念于过去的影子，而是珍惜眼前那个，愿意陪你共赴烽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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