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雕梁画栋,于沈念而言,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被带去沐浴,换上了柔软的绸缎衣裳,料子滑得让她浑身不自在。丫鬟给她梳头发时,她紧张得手指蜷缩,生怕自己乱动扯疼了谁。
沈聿清给她安排了一间朝南的厢房,窗外就是花园,开春时该是满眼的绿。房间里的陈设精致,连床幔都是绣着缠枝莲的锦缎,沈念站在门口,愣是不敢踏进去。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沈聿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比在巷子里时温和了些,“有什么需要,告诉张妈就行。”
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妇人,张妈看起来很和善,对着沈念笑了笑:“小姐放心,有啥事儿尽管吩咐。”
“小……小姐?”沈念小声重复,这个称呼让她脸颊发烫。她还是习惯别人叫她阿念,或者什么都不叫。
沈聿清没纠正,只是淡淡道:“从明天起,先生会来教你读书写字,还有女红礼仪,都要好好学。”
沈念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光。读书?她以前在巷口听那些上学堂的孩子背书,心里羡慕得紧,却从不敢想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会。
“谢谢……先生。”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叫沈司令?太生分。叫爹?他明明只比她大十六岁,而且,他不是她的爹。最后,她拣了个最稳妥的称呼。
沈聿清似乎没在意这个称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念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先生是个温文尔雅的老秀才,教她识字、念书。沈念学得极快,往往先生教一遍,她就记住了,连先生都夸她聪慧。她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每次上课都坐得笔直,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错过一个字。
除了读书,她还要学礼仪。以前在巷子里野惯了,走路带风,坐没坐相,被教礼仪的嬷嬷说了好几回。每次被说,她都红着脸低头,心里却不委屈,只想着要做得更好些,或许……或许沈聿清就能多看她几眼。
她很少能见到沈聿清。
他总是很忙,要么在书房待很久,要么一出门就是大半天,回来时身上常带着风尘和淡淡的硝烟味。沈念知道他是做大事情的人,管着很多很多人,就像戏文里说的将军。
她总是偷偷看他。
在饭桌上,她低着头扒饭,眼角的余光却追着他的身影。看他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看他偶尔蹙眉听下属汇报,神情严肃;看他偶尔喝一口酒,喉结滚动的弧度。
有一次,他夜里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刚走进客厅,就看见沈念捧着一杯热茶站在那里,小脸冻得微红。
“先生,您回来了,喝杯茶暖暖吧。”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紧张。
沈聿清愣了一下,接过茶杯。茶水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子时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等……等先生回来。”沈念捏着衣角,小声说,“张妈说您今天没回来用晚饭。”
沈聿清喝了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才来了几个月,脸上有了肉,气色也好了,眼睛依旧很亮,只是少了当初在巷子里的那股野气,多了几分怯生生的温顺。
还是像。
尤其是安静站着的时候,侧脸的轮廓,鼻梁的弧度,都像极了苏晚卿年少时的模样。
沈聿清的眼神暗了暗,放下茶杯:“以后不用等我,早点睡。”
“哦。”沈念低下头,心里有点失落。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今天的字练了吗?”
“练了!”沈念立刻抬起头,眼睛发亮,“先生要不要看?”
沈聿清点头。
她雀跃地跑去书房,拿来自己的字贴。上面是她写的“人之初,性本善”,笔画还有些稚嫩,却很工整。
沈聿清看着那字,又看了看她期待的眼神,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不错,继续努力。”
就这四个字,让沈念高兴了一整夜。她把那张字贴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压在枕头底下,觉得连梦里都是甜的。
她开始更用心地学习,不仅是为了不辜负沈聿清的好意,更是希望能离他更近一点。她学着做他爱吃的点心,虽然常常烤糊;学着给他泡茶,虽然总是掌握不好水温;学着在他看书时安静地陪在一旁,哪怕只是坐在角落里,看他的侧影。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五年。
沈念已经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女,身形纤细,眉眼渐渐长开,褪去了稚气,露出几分清丽的轮廓。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孤女,言行举止间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在面对沈聿清时,依旧带着那份藏不住的依赖和羞涩。
而沈聿清,也已近而立之年,权势更盛,眉宇间的冷冽沉淀得愈发深沉,只是偶尔看向沈念时,眼神会柔和那么一瞬。
他依旧很忙,但只要在家,总会抽出时间检查她的功课,听她读新学的诗文。有时,他会带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会在她生日时送她精致的礼物。
沈念把这些都珍藏在心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她不知道,沈聿清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有对一个孩子的关照,有对过往的追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正在悄然滋生的异样情愫。
这年夏天,沈聿清带回来一个相框,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沈念趁他不在,偷偷溜进书房,好奇地凑过去看。
相框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站在梅树下,笑得温婉动人。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
沈念看着照片,忽然愣住了。
那张脸,眉眼,甚至笑起来的弧度……都和镜子里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她一直以为,沈聿清收养她,是因为好心。
可现在……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