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念盯着相框里的女子,指尖微微发凉。那眉眼间的相似,太过明显,明显到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原来……是这样吗?
她一直以为的幸运,她悄悄珍藏的依赖与欢喜,难道都源于这张相似的脸?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沈聿清回来了。
沈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一本线装书“啪嗒”掉在地上。
沈聿清推门进来,看到她站在书房中央,脸色苍白,脚边还落着一本书,眉头微蹙:“怎么在这里?”
沈念慌忙低下头,捡起书放回书架,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我……我来拿上次先生借我的诗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沈聿清何等敏锐,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又扫过桌上的相框,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嗯。”他没多问,径直走到书桌后坐下,翻开了桌上的文件,“拿了就回去吧,下午还要学琴。”
“是。”沈念低声应着,匆匆取了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房间,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心脏跳得飞快。那张照片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和自己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觉得一阵窒息。
她想起沈聿清偶尔看着她时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总藏着些什么,是她看不懂的深沉。以前她以为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审视,现在想来,或许……他看的根本不是她。
那之后,沈念变了。
她依旧按时上课,依旧举止得体,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默。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找机会出现在沈聿清面前,甚至会刻意避开他。
沈聿清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疏远。
饭桌上,她不再偷偷看他,只是安静地吃饭;他晚归时,客厅里不再有等他的身影和热茶;他检查她功课,她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应答,眼里的光黯淡了许多。
“最近怎么了?”一次,沈聿清在花园里拦住了正要回房的沈念。
春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海棠花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脸上的冷硬线条。沈念看着他,喉咙发紧,想问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我像照片上的人才收养我?
问他,你对我的好,是不是都在透过我看别人?
这些话太尖锐,她怕听到答案,怕彻底打碎自己这几年小心翼翼维系的梦。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先生,我该去练琴了。”
她想绕开他,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
沈聿清的手指温热,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时,沈念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念没办法,只能缓缓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念摇摇头,眼眶却有点发热:“没有。”
“那是功课太难了?”
她又摇头。
沈聿清沉默了片刻,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触感。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已经长开,却依旧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少女,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他习惯了她黏在身边,习惯了她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神,习惯了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如今她突然疏远,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让他觉得空落落的。
“沈念,”他开口,声音放缓了些,“有什么事,不用瞒着我。”
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沈念的心动摇了,那些委屈和不安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轻声问:“先生……书房里的那张照片,是谁?”
话音落下,沈聿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刚刚还柔和的眼神也瞬间冰封,仿佛刚才那个温和的人只是错觉。
沈念被他的反应吓得后退一步,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是不能提的人。
“不该问的,别问。”沈聿清的声音冷硬如冰,转身就走,留下沈念一个人站在海棠花下,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加微妙。
沈聿清似乎刻意避开了她,常常待在军营不回家。而沈念,则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开始跟着先生学外语。
她想变得更好,好到让他看到她本身,而不是那个影子。
可越是努力,心里的失落就越重。
转眼又是三年。
沈念已经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清丽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的气质。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站在沈聿清身边时,虽仍有敬畏,却多了几分从容。
沈聿清也已三十有三,鬓角添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发,更显沉稳威严。他在军政两界的地位愈发稳固,成了无人敢小觑的沈大帅。
这年秋天,沈府来了位客人,是沈聿清的表妹,柳依依。
柳依依生得明艳动人,性格活泼,一见到沈念就拉着她的手不放,一口一个“念妹妹”,亲热得很。
她似乎对沈聿清书房里的照片并不避讳,一次闲聊时,无意中提起:“说起来,念妹妹和晚卿姐长得可真像,尤其是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念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茶水溅出来,烫到了手指也没察觉。
晚卿姐……苏晚卿。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柳依依还在自顾自地说:“晚卿姐是表哥放在心尖上的人,可惜啊,走得太早了……当年表哥为了她,差点跟家里闹翻呢。”
沈念的耳朵嗡嗡作响,柳依依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原来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她真的只是一个替身。
晚上,沈聿清回来时,看到沈念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怎么还没睡?”他脱下外套,递给佣人。
沈念抬起头,眼神平静得不像平时的她,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聿清看着她,点了点头:“进书房说。”
书房里,沈念站在书桌前,背挺得笔直。
“先生,”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稳,“我知道苏晚卿是谁了。”
沈聿清握着钢笔的手一顿,抬眸看她,眼神复杂。
“我也知道,你当初收养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沈念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先生的恩情,沈念记在心里。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也学了些本事,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她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会很难过,可真的说出口,心里反而有种释然的平静。
沈聿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谁让你走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她说出的不是“离开”,而是判了他的刑。
沈念被他的气势吓到,却还是咬着牙,坚持道:“我不该一直占着不属于我的位置,先生心里的人是她,我……”
“闭嘴!”沈聿清厉声打断她,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沈念,你给我记清楚,你是我沈聿清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走!”
他的眼睛赤红,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有愤怒,有慌乱,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沈念被他捏得生疼,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可我不是她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沈聿清的心里。
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的怒火骤然熄灭,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沈念压抑的哭声,和沈聿清沉重的呼吸声。
有些东西,在这一刻,似乎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