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南方的冬天总是湿冷的，沈聿清的小书房里却常年燃着一盆炭火，暖得能烘透旧书里的潮气。他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不是苏晚卿的，是多年前沈念刚到沈府时，张妈偷偷拍的。照片里的小姑娘穿着不合身的绸缎衣裳，站在海棠花下，手里攥着半块点心，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是他办的孤儿学校里的学生。自从卸了兵权来南方，他就用所有积蓄办了这所学校，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也教他们辨认草药、修理农具。有个叫阿冬的小男孩，总爱黏着他，眉眼间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像极了当年巷子里的沈念。

“先生，您又在看照片呀？”阿冬捧着一本破旧的《论语》走进来，小脸上沾着墨渍，“今天学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还是不太懂。”沈聿清放下照片，揉了揉阿冬的头，耐心地讲解：“就是说，自己不喜欢的事，别强加给别人。比如你不喜欢吃青菜，就不能逼着别的小朋友吃。”阿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照片问：“这个姐姐是谁呀？眼睛真好看。”

沈聿清的目光软了下来，声音轻得像落在炭火上的雪：“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姑娘，她现在过得很好。”他没说更多，只是拿起笔，在阿冬的作业本上写下“平安”二字——这两个字，他曾刻在给沈念的银锁上，后来又无数次写在给孩子们的字帖里，像是一种无声的祝愿。

冬至那天，沈聿清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阿冬带着几个孩子，端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里面还放了颗冰糖。“先生，张奶奶说喝了这个能好得快。”孩子们围在床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有人说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有人说种的菜发芽了。沈聿清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夜里，他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是沈念当年给他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平安”二字却绣得格外认真。这么多年，他走南闯北，从未离身。炭火渐渐弱了，他靠在床头，手指摩挲着香囊上的纹路，眼前闪过很多画面——雪夜里巷口的身影、沈府海棠花下的笑颜、公署里她决绝离开的背影……最终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当年错得离谱，把执念当成了深情，把替身的枷锁套在两个人身上。后来听说沈念在法国过得很好，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外交官，身边还有了温柔的伴侣，他既欣慰，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怅然。只是这份怅然，早已被岁月磨成了淡淡的祝福。

天快亮时，沈聿清把阿冬叫到床边，将那本写满“平安”的字帖和香囊一起递给了他：“以后先生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把字练好，把日子过好。”阿冬似懂非懂地接过，用力点头。

几天后，沈聿清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手里还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孩子们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此生有憾，未能护她周全；此生无憾，见她绽放如梅。愿往后岁月，山河无恙，故人安康。”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学校的海棠花如期绽放，孩子们在花下读书、嬉闹，阿冬把香囊挂在教室的窗棂上，风一吹，香囊轻轻晃动，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安宁，也守护着那段被时光温柔封存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