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苏晚卿在马赛港的医院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细雨。白色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连身上的疼痛都像是隔着一层雾。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带着轻微的法语口音。她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病历本，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温润的湖水。他是皮埃尔，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也是把她从华北战地废墟里救出来的人。

皮埃尔放下病历本，递过来一杯温水，指尖轻轻避开她手臂上的绷带：“慢慢来，别着急。你现在需要休息，等身体好一些，我们再慢慢想。”他的中文不算流利，却每个字都透着耐心，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接下来的日子，皮埃尔成了病房里最常出现的人。他每天都会带一本书来，坐在床边读给她听——有时是法国的诗歌，有时是中国的《论语》，读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他会停下来，用生硬的中文解释：“就是说，要对别人好，像你以前可能对别人好一样。”苏晚卿听不懂，却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像雨后的草地，清新又安稳。

她的左腿伤得很重，每次复健都疼得浑身发抖。有一次，她忍不住把皮埃尔递来的止痛药扔在地上，红着眼眶说“不想治了”。皮埃尔没有生气，只是蹲下来，捡起药，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疼，但你看，窗外的向日葵都在努力开花，你也可以的。”他指了指窗外，医院的小花园里，几株向日葵正朝着阳光生长，花瓣上还沾着雨珠。

从那天起，皮埃尔每天都会摘一朵向日葵放在她的床头。他会给她讲自己在中国的经历——年轻时去北平学医，在胡同里吃炸酱面，跟着老中医认草药；也会讲马赛的故事，说港口的渔船清晨出发，傍晚带着满船的海鲜回来，集市上有卖薰衣草的老太太，会给路过的孩子塞一颗糖。苏晚卿听着，心里渐渐有了模糊的向往，好像那些故事里的场景，她也曾经历过。

有一次，她在皮埃尔的书里看到一张照片——是他在北平拍的，背景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她。她指着照片问“这是谁”，皮埃尔愣了一下，轻声说：“是一位朋友，她和你一样，很温柔，也很坚强。”苏晚卿没有再问，却把那张照片偷偷夹在了自己的枕头下，好像这样，就能离“过去的自己”近一点。

她开始主动配合复健，哪怕疼得眼泪直流，也会咬着牙坚持。皮埃尔看在眼里，会在她复健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是马赛集市上常见的水果糖，甜丝丝的，能压过嘴里的苦味。“等你能走路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向日葵田。”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苏晚卿看着他，忽然觉得，就算想不起过去也没关系，或许未来，会有更值得期待的事。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苏晚卿终于能扶着拐杖，慢慢走到医院的小花园里。皮埃尔陪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风吹过，花瓣轻轻晃动，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我好像……记得一片梅花。”皮埃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等梅花开放，也可以一起看遍所有的花。”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苏晚卿看着皮埃尔温柔的侧脸，心里忽然变得很踏实。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藏着怎样的故事，却知道，从遇见皮埃尔的那天起，她的未来，有了可以期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