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幸福

夏季天黑的更晚些，已经快七点了，但夕阳的余晖仍能透进房间，厨房中已经飘出了阵阵食物的香气，吉乃正忙碌地准备着晚餐，伴随着锅铲碰撞的背景乐，鹿久坐在茶几旁看着报纸。

澪作为厨房杀手，早已经被吉乃明令禁止进入厨房，所以她陪在鹿丸和朔也身边带着他们玩积木。

澪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散落着各色积木，她耐心地将一块三角形积木叠在了最上方，试图吸引两个小家伙的注意。

鹿丸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似乎对搭建积木的兴趣远不如观察阳光在地上的移动轨迹浓烈，但还是慢吞吞地伸出手，将一块积木推倒，发出轻响。朔也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澪的动作，小手模仿着去抓另一块方形积木。

然而，幼儿的注意力总是短暂的，朔也似乎被厨房里更诱人的香气和吉乃忙碌的身影所吸引，他咿呀一声，用还不算协调的四肢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就朝着厨房迈步走去。鹿丸见状，也像是找到了新目标，跟着站了起来，两个小不点一前一后朝着厨房进发了。

澪立刻也跟着起身，小心地护在他们身后，以防他们被散落的玩具绊倒。

澪：“慢一点，朔也、鹿丸。”

朔也充耳不闻，他的目标很明确，待走到厨房门口，朔也朝着吉乃的背影，发出含糊却努力学着清晰的音节。

朔也：“マ…マ…ママ（妈妈）！”

吉乃正准备尝咸淡的动作猛地一顿，她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怔忡。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目光和朔也平齐，声音轻柔而颤抖。

吉乃：“朔也，你刚刚叫我什么？”

朔也像是受到了鼓励，扑腾着扎进吉乃的怀里，小脸蹭着她的侧颊，这次的声音响亮了许多。

朔也：“妈妈！”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鹿丸也有样学样，含糊地跟着喊。

鹿丸：“妈妈！抱！”

就在这一瞬间，吉乃的眼圈就红了，她轻柔地同时将两个小家伙紧紧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巨大的惊喜。

吉乃：“嗯！嗯！我是妈妈…是你们的妈妈！”

她低下头，在两个毛茸茸的脑袋上各自重重亲了一口，留下充满无限爱意的吻。

澪站在几步之外，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理智上，她早已知道并且赞同这一刻的到来。那天家庭会议上的讨论言犹在耳，吉乃和鹿久体贴地征求她的意见，她也坚信让朔也完全融入这个家庭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当亲耳听到那声稚嫩的“妈妈”出自弟弟之口，撞入耳朵的瞬间，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复杂难言的酸涩感。

那感觉并非忮忌，也并非不满，更像是一种…迟来的、深刻的意识到某些东西与自己不同的怅然。

她正微微出神，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是鹿久。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报纸，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用带着安抚意味的力道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也蹲了下来，面对着正沉浸在“妈妈的爱”的快乐中的两个男孩。

鹿久：“喂，鹿丸、朔也，那她呢？她是谁？”

鹿久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引导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澪，这似乎难住了两个萝卜头。

鹿久：“跟我学，姐—姐——”

鹿丸眨了眨眼，看看父亲，又看看澪，试探地张了张嘴，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了清晰的音节。

鹿丸：“姉ちゃん（姐姐）！”

朔也见状，似乎不甘示弱，也急于展示自己，小脸憋的通红，跟着大喊了出来。

朔也：“姉ちゃん！！”

两个孩子稚嫩而真诚的呼喊，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澪心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阴霾，她看着朔也那副努力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同时渗出了些许湿意。

吉乃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了澪眼角的湿润，澪抬眸与她对视，吉乃的目光温暖而坚定，看着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吉乃：“澪，听着，无论你想怎么称呼我们，你都是我们的孩子，是奈良家不可缺少的长女，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鹿久展臂，大手同时揽住了吉乃和澪的肩膀，用那坚实的支撑感将三人，连同两个小不点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晚餐时，澪还是吃得比平时少了一些。吉乃和鹿久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给她夹了些她爱吃的菜。

饭后，澪依旧像往常一样，陪着鹿丸和朔玩了一会儿，直到吉乃催促两个孩子该去洗澡了，她才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关上房门也不能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澪听到鹿久似乎在教两个小家伙喊爸爸。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那个小巧的相框，里面是荒神垣内一家曾经的全家福，每一年在澪生日那天都会去拍，照片里笑容温婉的清水樱子坐在高脚凳上，将五岁的澪抱在怀里，荒神垣内宇站在两人身后。

澪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母亲的脸庞，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鲜明得仿佛就在昨天，她似乎丢掉了、又似乎不曾丢掉什么。

澪失去母亲失去的太早，在那场动乱中被残酷摧毁的东西也太多，留给她能够怀念的东西少之又少，但幸好，还有记忆为伴。

不过，这些浓墨重彩的记忆，就如同刻印在澪灵魂深处的烙印，让她无法像朔也一样，毫无挂碍地呼唤另一个女性为“妈妈”。那是独属于她与清水樱子之间的纽带，是她不愿、不能割舍的过去。

但朔也不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是如此惨烈，对生母生父毫无记忆，从懵懂婴儿时期起，喂养他、呵护他、给予他全部温暖和安全感的人，就是吉乃和鹿久。对他来说，奈良吉乃就是妈妈，奈良鹿久就是爸爸，奈良家自他出生后就组成了他的全世界。让朔也自然、快乐地融入这个家庭，获得完整并且毫无差别的爱，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澪放下了相框，塑封过的相片里，母亲的笑容还是如此清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那份细微的怅然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温暖所取代。

她保护了弟弟的世界，而奈良家，则用他们包容厚重的爱，同时守护了他们姐弟两人。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