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学

九月的雨丝像缝补天空的银线，在A市的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水花。林清清拖着行李箱站在陌生的小区门口时，手机里还残留着母亲张雅温软的叮嘱。雨幕中，那套奶油色的公寓楼像一块浸在牛奶里的方糖，窗棂上挂着父亲林沈文提前备好的风铃，风一吹就叮咚作响，倒比B市老宅的梧桐叶沙沙声多了几分甜意。

她推开卧室窗户，雨珠顺着防盗网的铁棱滚成串，楼下便利店的暖黄灯光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毛茸茸的光晕。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母亲的通话界面，那句“要好好吃饭”的语音条被她反复听了三遍，直到手机发烫才按灭屏幕。书桌上摊着明天要交的转学档案，照片里十五岁的自己还留着齐刘海，校服领口别着B市实验中学的校徽——那枚徽章此刻正躺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和半包没吃完的薄荷糖挤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的闹钟没响，林清清是被窗外渐密的雨声惊醒的。她踩着拖鞋跑到阳台，看见楼下的香樟树梢托着一团团湿漉漉的绿云，雨点击打叶片的声音像无数根手指在弹钢琴。当她咬着面包冲进教学楼时，预备铃刚响过最后一声，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公告栏里新贴的“欢迎新同学”红色海报被穿堂风吹得簌簌发抖。

高一（3）班的门虚掩着，早自习的读书声像涨潮的海水从门缝里漫出来。林清清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刹那间所有声音都凝固了——五十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她，课桌上堆叠的课本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晕，靠窗第三排的男生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雨中人像，笔尖停顿的瞬间，一滴雨水顺着他敞开的窗户飘进来，恰好落在画纸里女孩的发梢上。

“报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轻轻发颤，像雨丝落在积水上漾开的涟漪。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林清清同学是吧？快请进，雨天地滑，没淋湿吧？”

她抱着书包穿过课桌间的过道时，听见后排传来窃窃私语。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河，恍惚间竟和B市老宅窗台上的雨渍重合了。当她在空位上坐下，翻开崭新的语文课本时，一片银杏叶突然从书页间滑落——那是上周在B市公园捡的，叶脉间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

早自习的读书声重新响起，林清清低头看着课本上“天街小雨润如酥”的诗句，笔尖在“酥”字旁边轻轻画了个圈。雨还在下，而这座城市的九月，正从第一声晨读、第一片落叶、第一滴沾在发梢的雨珠开始，悄悄在她的生命里扎根的声音。

突然身旁的男生开口了：“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江渡洲，渡劫的渡，三点水的洲。”男生的笑容干净，明朗，非常阳光。

林清清看着他开口：“你好，我叫林清清，清澈的清。”话音刚落，窗外的风突然掀起窗帘一角，将几缕雨丝卷进教室，恰好落在江渡洲的画纸上。

那幅未完成的雨中人像顿时洇开一小片水痕，倒让画里女孩的轮廓愈发朦胧起来。江渡洲慌忙用课本压住画纸，指尖却沾了几点墨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抱歉，本来想画今早看到的雨景，没想到把你的名字也‘画’进去了。”

早自习的读书声渐渐漫过这个小小的插曲，林清清翻开语文课本，银杏叶书签在书页间轻轻颤动。

她忽然想起来到A市前整理行李时，母亲非要塞进她包里的那把蓝白格子伞——此刻正静静躺在课桌抽屉里，伞骨上还留着B市雨水的气息。

江渡洲不知何时又低下头去画画，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偶尔抬眼望向窗外，睫毛上仿佛沾着细碎的雨珠。

课间操时雨势渐歇，林清清跟着人流走向操场，鞋底踩过水洼时溅起细小的水花。

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积着厚厚的落叶，腐烂的气息混着青草味扑面而来，竟和B市老宅后院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她蹲下身捡起一片完整的香樟叶，叶面上的纹路像极了母亲织毛衣时用的竹针，细密而温柔。

“在找四叶草吗？”江渡洲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林清清抬头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株三叶草，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我们班同学说，找到四叶草就能实现转学第一天的愿望。”他说着把三叶草塞进林清清手心，指尖的温度透过湿漉漉的叶片传来，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放学时雨又下了起来，林清清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那把蓝白格子伞，江渡洲突然从身后追上来：“一起走吗？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他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沿恰好能遮住两个人的头顶。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敲出单调的节奏，林清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雨声里，像藏在树叶下的蝉鸣。

路过便利店时，江渡洲突然停下脚步：“要吃关东煮吗？我请客。”暖黄的灯光透过雨帘洒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林清清点点头，看着他从保温柜里拿出两串萝卜和海带，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上的水痕，也模糊了她眼角的湿润。 回到公寓时风铃又响了起来，林清清摸出钥匙开门，看见玄关柜上摆着一个陌生的信封。

拆开来看，里面是一张手绘的明信片——画的是今早她站在教室门口的样子，雨丝在她发梢凝成细小的水珠，校服领口别着一枚模糊的校徽。

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欢迎来到A市，这里的雨和B市一样，都会停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边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香樟树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林清清把明信片夹进语文课本，银杏叶书签旁边又多了一片小小的三叶草。她想起江渡洲说的那句话，忽然觉得这个九月的雨天，或许真的藏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夜风轻轻吹过，风铃叮咚作响，楼下便利店的灯光依旧暖黄。林清清趴在书桌上写日记，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和着远处的车流声，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她在最后写道：“今天的雨停了，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吧。”写完合上日记本，月光正好落在那枚B市实验中学的校徽上，在书桌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台灯熄灭的瞬间，林清清把自己陷进云朵般的被褥里。

窗外的月光像融化的牛奶，顺着窗帘缝隙漫进来，在墙上投下树枝摇晃的影子——那影子忽然让她想起江渡洲奔跑时扬起的衣角，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鼓的，像只振翅欲飞的鸽子。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上的小熊刺绣。

下午在图书馆，他就是这样趴在对面的桌子上，用铅笔戳了戳她的数学练习册：“这道题辅助线画错啦，你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割出细碎的光斑，连带着说话时尾音里的笑意，都沾着点橘子汽水的甜。

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班级群里的消息。

她点开，恰好看到江渡洲发的表情包：一只柴犬举着“今日份努力达成”的牌子。

林清清忍不住弯起嘴角，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打了又删——“你的物理笔记借我看看？”“今天的夕阳好像你书包上的挂件。”最后只化成一个“赞”的图标，轻轻点了下去。

月光在天花板上织成一张网，网住了少女翻涌的心事。

“叮——”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私聊消息。

林清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点开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江渡洲发来一张照片：他的笔记本扉页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旁边写着“借林清清同学的灵感”。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闻到阳光晒过的棉花香。原来有些名字，念在心里是会发烫的；有些人，光是想起，就能让整个夜晚都变得柔软起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而她的梦里，大概会有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朝她笑着跑来，手里还攥着一颗没剥开的糖。

 九月的阳光是被揉碎的金子，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江渡洲摊开的书页上跳着细碎的舞。

林清清踩着满地晃动的光斑走近时，看见他垂着眼睫，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文字里的秘密。

她放轻脚步，连裙摆扫过椅子的声音都刻意压了下去，直到椅面传来微凉的触感，才敢悄悄舒一口气。

"喏。" 突然递到眼前的蛋糕盒子带着奶油的甜香，林清清抬头时，正撞进江渡洲弯起的眼尾里。

他指间还沾着一点巧克力渍，大概是拆包装时不小心蹭到的，却让那个略显清瘦的侧影忽然有了烟火气。

蛋糕上的樱桃歪歪扭扭地躺着，像他此刻不太自然的笑容——明明刚才看书时那么专注，连蝉鸣都没能分走他半分注意力，此刻耳尖却悄悄漫上薄红。

风穿过枝叶的缝隙，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林清清用塑料小勺挖开蛋糕，巧克力酱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甜腻的气息混着青草味漫开来，或许阳光记得的，还有某个少年藏在书页里，比蛋糕更甜的心事。

光斑还在跳动，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地上。

林清清咬着勺子笑起来，看江渡洲慌忙把视线转回书本，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把那片被阳光吻过的书页，又摩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