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洲的帆布鞋踩过校门口的梧桐落叶时,晨雾正沿着教学楼的飞檐缓缓流动。他把书包带又勒紧了两寸,指尖在校服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部发烫的手机——屏幕暗着,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怕林清清真的看到那条短信……
七点十五分的早自习预备铃刚响过一半,他走进教室撞见了她。林清清正踮脚擦拭窗台上的粉笔灰,浅蓝色校服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沾着几粒晨露凝结的光。
江渡洲的心跳突然卡在喉咙里,他想起短信里那句“你吃蛋糕的样子很可爱”,此刻像被揉皱的草稿纸,堵在记忆的通风口。
“早啊。”她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江渡洲慌忙点头,视线却不受控地飘向她握着抹布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铅笔印。
教室里的读书声渐起,他攥着手机的掌心沁出薄汗。直到早读课代表收作业,他们都没有说过话。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切进来,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渡洲突然想起昨晚发送短信后,不敢面对她。
走廊尽头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早自习的朗诵声,在九月的晨光里,轻轻敲出了新的节拍。
九月的风卷着食堂的糖醋味漫过走廊时,罗心正趴在栏杆上晃荡着帆布鞋喊林清清的名字。"清清!再不去糖醋小排就被高三那帮饿狼抢光啦!"她的声音像颗裹了蜜的石子,咚地砸进午后的慵懒里。
林清清抱着练习册从教室跑出来,马尾辫在肩头跳得欢快。"知道啦,你慢点跑。"她无奈的笑了笑:
江渡洲坐在靠窗的位置假装刷题,眼角余光却追着那抹浅蓝色校服裙摆。林清清跑起来时发梢会扫过脖颈,像只受惊的小兽,而罗心咋咋呼呼的样子总让他想起自家精力旺盛的妹妹。当林清清的帆布鞋踏过走廊地砖的裂纹时,他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比蝉鸣更响亮的动静。
"喂,江渡洲!"罗心突然回头冲他挥手,"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少年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出小小的墨团。他看见林清清也转过身来,阳光落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杏眼此刻亮晶晶的,像盛着整片初夏的星子。
"不了,"他低头翻开新的一页习题,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层薄冰,"我还有题没算完。"
直到那两个女孩的笑声混着食堂的喧嚣远去,江渡洲才敢抬起头。草稿纸上,那道解析几何题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笔尖划出半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把脸埋进臂弯里笑出声来——原来有些心事,比函数图像更难藏。
正午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在林清清面前的餐盘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她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米粒黏在筷尖又簌簌落下,像极了昨晚那条发送后又撤回的短信在心里反复翻滚的重量。
“还在想江渡洲啊?”罗心的笑声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惊得林清清猛地抬起头。她看见好友正托着腮帮子,眼里闪烁着揶揄的光,“不就是今天没和我们一起吃饭吗?以后有的是机会啊!别耷拉着脸啦,糖醋排骨都要凉了。”
林清清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勉强的笑容。罗心不知道,江渡洲那条短信里的“她吃蛋糕的样子很可爱”,像根细针似的扎在她心口一整夜。不是简单的缺席,是他很少用这种宠溺的语句说话。
食堂里人声鼎沸,金属餐盘碰撞的脆响、阿姨打菜时的吆喝声、情侣间的窃窃私语交织成一片喧嚣。可林清清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只有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敲打着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害怕”。她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糖醋的甜腻在舌尖化开。
饭堂的白炽灯在不锈钢餐盘上投下冷白的光,林清清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米粒黏在筷子上,像一串解不开的心事。窗外的香樟树叶被秋风掀起,沙沙声混着邻桌的谈笑声漫进来,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餐盘里的糖醋排骨是她往常最爱的菜,此刻却像失了味的蜡,她明明饿了一上午,却连一口饭都咽不下去。
罗心悄悄抬眼,看着旁边的林清清。她看见林清清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蝶翼停驻在苍白的脸上。罗心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勺子,粥碗里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镜片。江渡洲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里好多年。
饭堂的广播突然响起午休的通知,林清清猛地回神,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罗心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耳朵却捕捉着林清清起身的动静。她听见林清清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算了,不吃了。”然后是餐盘被端起的声音,越来越远。罗心看过去林清清的座位已经空了,只剩下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饭。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窗,饭堂里的人渐渐散去。罗心看着林清清空荡的座位,又想起江渡洲每次经过女生宿舍楼下时,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原来每个人的青春里,都藏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兵荒马乱——有人在沉默中等待,有人在观望中叹息,而那碗没吃完的饭,终究成了这个秋天里,无人认领的秘密。
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走廊,罗心的帆布鞋踩过地面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看见林清清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蝴蝶停在眼睑上。此刻教学楼的铃声突然响起,惊飞了檐角的麻雀,也打断了她的思绪。走廊里渐渐挤满了学生,谈笑声与脚步声交织成粘稠的网,罗心被裹挟着往前走,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也是这样的午后,林清清在数学课上偷偷传纸条给江渡洲,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被老师发现时,两个人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教室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林清清将书包甩到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拉开椅子坐下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座位——江渡洲正低头演算数学题,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像在回应窗外渐起的蝉鸣。林清清的手指在桌肚里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却还是没忍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江渡洲,昨天的物理笔记,借我看看?”
江渡洲的笔尖顿了顿。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将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这样画。”字迹清隽,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林清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飞快地拿过笔记本,假装整理桌角的橡皮,却没发现江渡洲正透过玻璃窗的反光,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悄悄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罗心站在教室后门,望着这一幕忽然笑了。她想起林清清曾趴在课桌上,用钢笔在草稿纸上反复写“江渡洲”三个字,又在发现她偷看时慌忙涂掉,墨渍晕开成模糊的云。原来有些喜欢就像夏末的雷阵雨,明明酝酿了整个季节,却只敢在无人的深夜,悄悄落下几缕试探的雨丝。
走廊尽头的夕阳正缓缓沉落,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罗心转身走向楼梯,听见身后传来林清清压低的笑声,混着江渡洲无奈的叹息。她想,或许青春里最动人的,从来不是说出口的告白,而是那些藏在草稿纸背面的名字、借笔记时指尖的触碰,和走廊里擦肩而过时,那句没能说出口的“今天天气真好”。
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香樟叶,像一封封未曾投递的信,飘向遥远的明天。
暮春的阳光把梧桐叶滤成半透明的金箔,林清清踩着满地碎光往前走,帆布包里的水彩颜料随着脚步轻轻摇晃,像揣了一整个春天的调色盘。她刚上完美术课出来,临摹的莫奈睡莲得到老师红笔批注的“神似”,连空气里飘来的甜酒酿香气都比往日更浓三分。
拐过街角时,风突然沉了下去。
窄巷深处斜斜停着辆掉漆的摩托车,三个穿着铆钉夹克的青年正把烟头碾在斑驳的墙根,其中黄毛染着绿挑染的男生突然吹了声口哨,调子黏腻得像融化的太妃糖。林清清下意识攥紧背包带,脚步放轻想绕开——上周新闻里说这片区有流浪猫被恶意投毒,她总觉得这群人的眼神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淌着让人发冷的打量。
“喂,画画的。”绿挑染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管,“包里装的什么宝贝?”
林清清没回头,帆布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劣质烟草和汗味的气息追上来。她猛地想起老师说过,遇到危险要往人多的地方跑,可这条巷子是回家的近路,此刻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前后都望不见出口。
林清清背着半旧的画板包,指尖还残留着钛白颜料的冰凉触感,脚步快速地拐进熟悉的巷子——这里是她回家的近路,两侧斑驳的砖墙爬满了嫩绿的爬山虎,空气里飘着隔壁包子铺蒸笼掀开时的麦香。 “哗啦——”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她一个趔趄,画板包的拉链像被撕开的伤口,五颜六色的颜料管争先恐后地滚出来。钛白撞在石阶上磕出细小的裂痕,钴蓝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海,柠檬黄则像不小心打翻的阳光,在砖缝里碎成星星点点。林清清的心跳骤然提速,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鼓点,撞得肋骨生疼。
她下意识蹲下身去捡,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染着夸张发色的青年堵住了巷口,绿挑染的指甲上还沾着未干的黑色涂鸦。 “小妹妹,跑这么快做什么?”黄毛吹了声口哨,脚边的摩托车发出不耐烦的轰鸣,“包里装的什么宝贝,给哥哥们瞧瞧?” 林清清的手指攥得发白,颜料管的金属盖硌进掌心。
就在这时,巷口杂货店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板娘探出头来,蓝白格子围裙的带子还松垮地系在腰间,手里攥着刚从竹竿上扯下来的湿毛巾。她眯着眼睛扫过巷子里的动静,嗓门亮得像挂在门楣上的铜铃铛:“哎!你妈让你买的酱油呢?我在这儿等了半天!” 那声音裹着刚卤好的鸡爪香气飘过来,像一把突然撑开的旧伞,瞬间隔绝了身后的寒意。
林清清猛地抬头,正对上老板娘挤眉弄眼的表情——右眼先眨两下,嘴角往左边撇,那是小时候很喜欢玩“警察抓小偷”时的暗号,意思是“别慌,我来掩护”。她咬着唇飞快点头,抓起散落在地上的颜料管胡乱塞进包里,拉链卡住了也顾不上,抓起背包就往巷口跑。身后传来绿挑染的咒骂声,摩托车引擎“突突”地响着,像被惹恼的马蜂,最终还是消失在巷子尽头。
“砰”的一声,杂货店的门被老板娘从里面锁上。她转身从冰柜里掏出一瓶冰镇可乐,玻璃罐里的泡腾片正滋滋冒着泡,在午后的寂静里格外清晰。“以后别走这条巷子了,”老板娘用围裙擦着手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前几天有几个小崽子在这儿抢学生的手机,我家老江都报过警了。”她往林清清手里塞了个油纸包,卤鸡爪的香气立刻从纸缝里钻出来,“别怕,晚点再走我怕他们又回来。” 林清清望着窗外重新变得明亮的阳光,可乐瓶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柜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圆斑。
她想起刚才摔在地上的颜料,钴蓝与柠檬黄混在潮湿的地面,竟像极了莫奈画里那片晃动的光影——原来春天的调色盘里,除了温柔的粉与紫,也藏着这样惊心动魄的蓝。
她拧开可乐喝了一大口,气泡在舌尖炸开时,突然觉得刚才攥紧背包带的掌心,还残留着颜料管冰凉的触感。那是勇气的颜色,混着老板娘围裙上的油烟味,在这个普通的春日午后,悄悄在心底长成了永不褪色的画。
木门再次被推开时,江渡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也是从画室出来,手里还拿着没画完的素描本,看见林清清安然无恙地坐在杂货店的小板凳上,紧绷的下颌线才缓缓放松。老板娘眼尖,立刻招呼:“小江你回来啦?正好,妈刚卤的鸡爪,吃点!”林清清抬头时,正看见阳光落在江渡洲的睫毛上,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像极了她画板上最细腻的笔触。
原来江渡洲的家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