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挣扎着,却找不到一丝光亮。
林惊鸿最后的记忆,是刺耳的刹车声,是金属扭曲的尖啸,是身体被巨大力量撕扯、抛飞的剧痛。作为古武世家“惊鸿门”的嫡传弟子,她本该在家族禁地闭关,冲击那传说中的“惊鸿”境界,却被一通紧急电话召回——家族守护千年的秘宝“惊鸿佩”在海外展出时遭不明势力觊觎,护送小队危在旦夕。她亲自带队拦截,在太平洋某座无名岛屿上,与那群装备精良、手段狠辣的雇佣兵展开殊死搏杀。
她的“惊鸿步”快如鬼魅,掌风凌厉,每一次出手都带着破空之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然而,对方似乎对她的路数有所研究,布下了重重陷阱。最终,为了保护重伤的队员带着秘宝撤离,她选择了断后,引爆了身上携带的、威力惊人的古武秘制炸药……剧烈的白光吞噬了一切,连同她的意识。
痛……
不是爆炸瞬间那种撕裂一切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一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绵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这不是她的情绪!
林惊鸿猛地一惊,强大的意志力瞬间压下了那不属于她的情感残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起“惊鸿门”秘传的《清心诀》,试图感知周围的环境。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这具身体……很弱。经脉淤塞,气血两亏,心脉处更是隐隐作痛,显然是受过不小的刺激或内伤。皮肤细腻,骨骼纤细,绝不是她常年习武、淬炼得坚韧如钢的身体。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光滑的锦缎,带着淡淡的、陌生的熏香气息。身上盖着的被子轻软温暖,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这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听觉。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而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门外值守。还有……自己的心跳,微弱而急促。
视觉。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努力了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纱帐,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帐顶垂下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她的脑海!
爱新觉罗·昭华……大清……乾隆皇帝……令贵妃魏璎珞……紫禁城……公主……思婉格格……指婚……流言……落水……昏迷……
无数画面、声音、情绪交织碰撞,让她头痛欲裂。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没有再次昏厥过去。
“惊鸿门”核心心法《凝神篇》自动运转,强大的精神力如同精密的筛子,开始快速梳理、整合这些陌生的记忆。
片刻之后,林惊鸿,或者说,此刻占据着爱新觉罗·昭华公主身体的林惊鸿,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属于昭华公主、可能带着骄纵或迷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利。
她穿越了。
从一个现代古武世家的继承人,变成了清朝乾隆年间,紫禁城里一位声名狼藉、刚刚经历落水昏迷的公主——昭华。
记忆的融合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位昭华公主,是乾隆皇帝与宠妃魏璎珞所生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却也因母亲的缘故,自幼备受瞩目,也备受争议。她性格骄纵,被保护得太好,心思单纯。而一切的转折点,源于一个叫思婉的格格。
思婉,表面温婉柔顺,实则心机深沉。她嫉妒昭华的身份和宠爱,更觊觎与蒙古超勇亲王拉旺多尔济的联姻机会。于是,她精心设计了一场“意外”。在一次宫宴后,她故意引昭华到御花园偏僻的湖边,言语刺激,甚至暗中推搡,导致昭华失足落水。虽然被及时救起,但冰冷的湖水加上巨大的惊吓和屈辱(思婉在众人赶到前,颠倒黑白,暗示是昭华自己任性失足,还试图拉扯她),让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大病一场,高烧不退,昏迷至今。
更糟糕的是,思婉散布的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宫中蔓延。“昭华公主骄纵任性,自取其辱”、“对拉旺多尔济亲王痴心妄想,行为失当”……种种不堪的言论,不仅让昭华名声扫地,更让乾隆皇帝震怒失望,连带着魏璎珞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甚至有风声传出,皇帝可能为了平息“丑闻”,尽快将昭华指婚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宗室子弟,远远打发了事。
这就是她醒来时,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不甘和委屈的来源。属于原主昭华的,对这个宫廷险恶的恐惧,对思婉陷害的愤怒,以及对未来命运的绝望。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林惊鸿的唇边溢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一个思婉格格!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深宫!
她林惊鸿,可不是那个任人揉捏、只会哭哭啼啼的昭华公主!惊鸿门以武立世,更重谋略心智。门规第一条便是:明心见性,洞察秋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思婉?拉旺多尔济?指婚?流言?
林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既然老天让她借这昭华公主的身体重生,那么,从今往后,她就是爱新觉罗·昭华!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一个都别想跑!至于未来?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当务之急,是恢复这具身体的健康。如此虚弱,连自保都做不到,谈何反击?
她闭上眼,摒弃杂念,开始尝试运转家传的《惊鸿心法》。这门心法是她立足的根本,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更能滋养神魂。虽然这具身体底子薄,经脉不通,但心法玄妙,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引气入体,也能缓缓修复损伤,强健体魄。
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内息,艰难地从丹田升起,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勃勃生机,开始沿着淤塞的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带来阵阵酸麻胀痛,却也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和虚弱感。心脉处的隐痛,在内息的温养下,也渐渐舒缓。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推门声。
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端着铜盆,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眉眼清秀,但脸色有些苍白,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她叫小桃,是昭华公主的贴身宫女之一,记忆里对原主还算忠心。
小桃轻手轻脚地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拧干了帕子,走到床边,准备给昏迷的公主擦拭。当她掀开纱帐,目光触及床上时,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床上的人,睁着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或骄纵或迷茫的模样,而是清亮、锐利,如同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小桃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手一抖,温热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
“公……公主?您……您醒了?!”小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随即是巨大的惊喜,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太好了!菩萨保佑!公主您终于醒了!奴婢……奴婢这就去禀报贵妃娘娘!禀报皇上!”她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跑。
“站住。”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桃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有些茫然地回头。
林惊鸿,或者说昭华,缓缓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微微蹙眉,身体的虚弱感依旧明显,但内息的运转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她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小桃。
“现在什么时辰?我昏迷了多久?”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沉稳。
小桃被这截然不同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恭敬回答:“回……回公主,现在是申时三刻(下午三点四十五)。您……您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昭华,总觉得眼前的公主像是换了个人,那眼神……太有压迫感了。
三天……时间不算长,但也足够流言发酵了。
“我落水之后,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思婉格格在哪里?皇上和额娘……有何反应?”昭华继续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桃犹豫了一下,看着公主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不敢隐瞒,低声将这几日的情况一一道来。无非是思婉如何“无辜受惊”,如何“自责不已”,流言如何甚嚣尘上,皇上如何震怒,贵妃娘娘如何忧心如焚、四处奔走求情……
听着小桃的叙述,昭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很好,思婉的戏演得真足。
“我醒来的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去。”昭华忽然开口,打断了小桃的话。
“啊?”小桃愣住了,“公主,这……贵妃娘娘和皇上若是知道您醒了,定会……”
“我说,暂时不要传出去。”昭华的目光落在小桃脸上,那平静的眼神让小桃感到一阵心悸,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包括额娘那里,也先别说。”
“是……是,奴婢遵命。”小桃低下头,不敢再多问。
“去打盆热水来,我要净面。另外,准备些清淡的粥点。”昭华吩咐道,语气不容置喙。
“是,奴婢这就去。”小桃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昭华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双白皙细腻、养尊处优的手。这不是她那双布满薄茧、能开碑裂石的手。但没关系,力量,从来不只是来源于拳头。
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却恍若未觉。走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铜镜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少女脸庞。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天真,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丝蛰伏的锋芒。
镜中人,是爱新觉罗·昭华,也是林惊鸿。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玉簪。簪身温润,触手生凉。她指尖微微用力,一丝精纯的内息灌注其中。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坚硬的玉簪,竟在她指间无声无息地断成了两截!
看着断口处光滑的切面,昭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思婉格格?流言蜚语?指婚危机?
她将断簪随手丢回妆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好戏,才刚刚开场。
只是……当她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窗边矮几上摆放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香炉时,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那炉中燃着的,是上好的安神香,气味清雅。但在这清雅的香气深处,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腻到有些发闷的异样气息?
这味道……很不对劲。
昭华的脚步顿住了,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投向那袅袅升烟的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