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甜腻到发闷的异样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昭华的心头。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那尊袅袅升烟的白玉香炉上。
安神香？呵，好一个安神香！
属于林惊鸿的古武世家传承，让她对世间万物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医毒不分家，惊鸿门秘传的《百草经》更是包罗万象，对各种药材、毒物的特性了如指掌。这香炉里燃着的，表面是上好的苏合香、沉香、檀香混合的安神方子，气味清雅宁神。但在这清雅之下，那丝几乎被完美掩盖的甜腻，却带着一股阴冷的滞涩感，绝非寻常之物！
她屏住呼吸，缓步靠近香炉。越是靠近，那股异样的甜腻感便越发清晰，混杂在浓郁的安神香气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反差。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香炉，而是悬停在炉口上方，感受着那袅袅升起的烟气。
一丝微弱的内息从指尖探出，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烟气中细微的能量波动。
果然！烟气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侵蚀性的阴寒能量！这绝非安神香该有的效果！
“蚀心草……还有……幻梦花的粉末？”昭华心中瞬间闪过两个名字，眼神骤然冰寒刺骨。
蚀心草，性阴寒，长期微量吸入，会悄然侵蚀心脉，使人日渐虚弱，精神萎靡，最终心力衰竭而亡。症状与体弱多病、忧思过度极其相似，极难察觉。幻梦花，则能扰乱心神，放大负面情绪，使人噩梦连连，精神恍惚，甚至产生幻觉。两者混合，用量又极其轻微，若非她身负惊鸿心法，感知力远超常人，加上对毒物的深刻了解，根本不可能发现！
好毒辣的心思！好隐蔽的手段！
这哪里是安神？分明是催命！在她昏迷期间，有人竟敢在她寝殿里，堂而皇之地燃着这慢性毒香！目标不言而喻——让她在无声无息中“病弱而亡”，或者“忧思过度，心神耗尽”！
是谁？思婉？还是她背后的人？又或者是……这深宫之中，还有别的毒蛇在暗中窥伺？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昭华周身弥漫开来。寝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她林惊鸿，何曾被人如此算计过？惊鸿门屹立千年，仇敌无数，但敢用这种阴毒手段的，早已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小桃端着热水和一小碗清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公主站在香炉旁，脸色冰冷得吓人，周身散发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差点把水盆打翻。
“公……公主，热水和粥……粥来了。”小桃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昭华收敛了外放的寒意，但眼神依旧冰冷。她转过身，目光落在小桃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香，是谁点的？何时开始点的？”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桃被问得一愣，随即答道：“回公主，这安神香……是您落水昏迷后，贵妃娘娘特意吩咐点上的，说是能助您安神静养。每日……每日辰时（早上7点）和戌时（晚上7点）各更换一次香料，由……由李嬷嬷负责。”
李嬷嬷？昭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微胖、总是带着几分谄媚笑容的中年妇人形象。她是这长春宫（昭华公主寝宫）的管事嬷嬷之一，平日里看着还算本分，对原主也算恭敬。但在这深宫之中，表象往往是最不可信的。
“去，把李嬷嬷叫来。”昭华淡淡道。
“是。”小桃不敢多问，放下东西，连忙退出去叫人。
昭华走到铜盆边，用热水净了面。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她看着水中倒影，那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眼神越发坚定。她拿起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很快，门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褐色宫装、体态微胖的妇人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李嬷嬷。她脸上堆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恭敬。
“奴婢给公主请安！公主您可算醒了！真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啊！”李嬷嬷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情真意切。
昭华没有让她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李嬷嬷，”昭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宫昏迷这几日，辛苦你照料了。”
“不敢当不敢当！伺候公主是奴婢的本分！”李嬷嬷连忙磕头，“公主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贵妃娘娘和皇上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这安神香，是你负责更换的？”昭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那白玉香炉上。
李嬷嬷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回公主，正是奴婢。这香是贵妃娘娘赐下的上等好香，奴婢每日都按时更换，不敢有丝毫懈怠。”
“哦？是吗？”昭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那本宫倒要问问你，这香里，除了苏合、沉香、檀香，还加了些什么？”
李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她掩饰下去，强笑道：“公主说笑了，这安神香自然是按方子配的，都是些宁神静气的药材，还能加什么呀？”
“是吗？”昭华缓步走到香炉前，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拈起一小撮炉中尚未燃尽的香灰。她的动作优雅从容，却让李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本宫怎么闻着，这香里似乎……多了一股子甜腻味儿？”昭华将香灰凑到鼻尖，看似随意地嗅了嗅，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李嬷嬷，“像是……蚀心草晒干磨粉后的味道？还有那么一丝……幻梦花的甜香？”
轰！
李嬷嬷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她惊恐地看着昭华，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蚀心草？幻梦花？这些东西的名字，她一个深宫嬷嬷都闻所未闻！公主怎么会知道？还闻得出来？！
“公……公主……奴婢……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李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这香……这香就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昭华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那本宫昏迷这几日，除了你，还有谁碰过这香炉？谁动过这香料？”
“没……没有别人……”李嬷嬷下意识地否认，但眼神闪烁，显然言不由衷。
“呵。”昭华冷笑一声，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小桃，“小桃，去，把殿门关上。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是！”小桃一个激灵，连忙跑去关紧了殿门，自己则缩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寝殿内，只剩下昭华、李嬷嬷和小桃三人。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昭华走到李嬷嬷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人心最深处。
“李嬷嬷，”昭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指使你在香里下毒？说出来，本宫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下……下毒？！”李嬷嬷浑身剧震，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公主明鉴！奴婢冤枉啊！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公主啊！这香……这香真的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奴婢只是……只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昭华眼神微眯，“奉谁的命？贵妃娘娘的命，是让你在香里加料吗？”
“不……不是……”李嬷嬷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似乎在寻找救命稻草。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昭华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弱却精纯的内息。
对付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她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惊鸿门的手段，可不仅仅是武功。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尖锐的通禀声：“贵妃娘娘驾到——”
是魏璎珞来了！
李嬷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连滚带爬地就要往门口冲，嘴里哭喊着：“贵妃娘娘救命！贵妃娘娘救命啊！公主她……她……”
昭华眼神一厉，指尖微动，一缕细微的气劲无声无息地弹出，精准地击在李嬷嬷后颈的某个穴位上。
李嬷嬷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目圆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怪响，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点穴截脉！惊鸿门控制人的小手段之一。
昭华看都没看地上如同烂泥的李嬷嬷，迅速转身，几步走到床边坐下，同时飞快地调整呼吸，收敛起所有外露的锋芒和杀意，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刚刚苏醒、虚弱不堪、带着几分迷茫和委屈的神情。
动作之快，转换之自然，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几乎在她坐定的同时，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身着藕荷色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疾步走了进来。来人正是令贵妃魏璎珞。
她看起来比记忆中憔悴了许多，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连日忧心所致。但此刻，她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狂喜和激动，眼中甚至泛着泪光。
“昭华！我的儿！”魏璎珞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女儿，声音哽咽，不顾仪态地扑了过来，一把将昭华紧紧搂在怀里，“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额娘的心肝，你可吓死额娘了！”
温热的怀抱带着熟悉的馨香，还有那无法作伪的颤抖和激动。属于原主昭华残留的情感瞬间涌上心头，让林惊鸿的心头也泛起一丝涟漪。她感受着魏璎珞怀抱的温暖和力量，这具身体本能地想要依赖。
但她很快压下这份软弱。她现在是林惊鸿，也是昭华。她需要清醒。
“额娘……”昭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沙哑，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从魏璎珞怀里抬起头，露出一个苍白却努力挤出的笑容，“让额娘担心了……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魏璎珞心疼地抚摸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泪水终于滑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太医！快传太医！”
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连忙应声，有人飞奔出去传唤太医。
魏璎珞这才注意到殿内的情况。她看到瘫软在地、满脸惊恐却发不出声音的李嬷嬷，眉头微蹙：“这是怎么回事？李嬷嬷怎么了？”
昭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女儿……女儿也不知道。女儿刚醒，觉得殿内熏香有些闷，想叫李嬷嬷把香炉撤了，可她……她突然就这样了……像是……像是犯了什么急症？”她说着，还害怕似的往魏璎珞怀里缩了缩。
魏璎珞眼神锐利地扫过地上的李嬷嬷，又看了看那袅袅升烟的香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她久居深宫，历经风雨，心思何等敏锐？李嬷嬷的异常，殿内略显诡异的气氛，女儿刚刚苏醒的虚弱……这一切都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但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柔声安抚：“不怕不怕，许是她年纪大了，一时犯了毛病。来人，先把李嬷嬷抬下去，找个太医给她看看。”
立刻有太监上前，将瘫软如泥、眼神绝望的李嬷嬷拖了出去。
魏璎珞扶着昭华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目光温柔却带着审视：“昭华，告诉额娘，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浑身没力气，头还有点晕……”昭华虚弱地回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额娘……外面……外面是不是都在说女儿的坏话？女儿没有……女儿没有推思婉姐姐，是她……是她……”
“好了，好了，额娘都知道。”魏璎珞心疼地打断她，眼中寒芒更盛，“额娘信你。那些个嚼舌根的，额娘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安心养病，什么都不要想，有额娘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护犊之情和深宫贵妃的威严。
昭华看着魏璎珞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维护，心中微暖。这位母亲，是真心疼爱女儿的。这或许，是她在这深宫之中，第一个可以真正依靠的盟友。
“嗯……女儿听额娘的……”昭华乖巧地点点头，闭上眼睛，仿佛疲惫不堪。
魏璎珞坐在床边，握着女儿微凉的手，眼神却飘向了那尊依旧燃着安神香的白玉香炉，眸色深沉如海。
太医很快就到了，是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也是魏璎珞的心腹。他仔细地为昭华诊脉，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回禀贵妃娘娘，”张太医诊完脉，恭敬回话，“公主脉象虽虚浮无力，气血两亏，但心脉已稳，邪气渐退，此乃苏醒之吉兆。只是落水受寒，惊惧过度，伤了根本，需得精心调养，慢慢恢复元气。微臣这就开一剂温补安神的方子。”
“有劳张太医了。”魏璎珞点点头，随即状似无意地问道，“张太医，你看这殿内燃的安神香，可对公主的病情有益？”
张太医闻言，走到香炉旁，仔细嗅了嗅，又拨弄了一下香灰，沉吟片刻道：“回娘娘，此香配方精良，确有宁神静气之效，于公主休养本是有益的。只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魏璎珞眼神一凝。
“只是……微臣似乎嗅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气息，似是……某种寒凉之物？长期燃用，恐对心脉有损，尤其对公主这般气血虚弱之人，更是雪上加霜。”张太医谨慎地说道。他的医术虽高，但远不如昭华对毒物的敏锐，只能隐约察觉不妥。
魏璎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乍现！果然！这香有问题！
她猛地看向床上闭目养神的女儿。昭华刚才说觉得香闷，想撤掉……难道女儿也察觉到了？还是……只是巧合？
就在这时，昭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魏璎珞，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后怕和委屈，轻轻拉了拉魏璎珞的衣袖，声音细弱蚊蝇：“额娘……女儿……女儿不喜欢这个味道……闻着心里难受……能不能……把它拿走？”
魏璎珞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依赖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刺骨的杀意！
好！好得很！竟敢把手伸到她女儿身边，用这种阴毒的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对张太医道：“既是如此，这香便撤了吧。张太医，公主的汤药，你亲自盯着煎制，药材也由你亲自把关，不得假手于人！”
“微臣遵旨！”张太医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小桃！”魏璎珞看向缩在角落的小宫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日起，公主的饮食起居，由你贴身伺候！殿内一应物品，进出人等，都要仔细查验！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是！奴婢遵命！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公主！”小桃扑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却也透着坚定。
魏璎珞又细细叮嘱了昭华一番，看着她喝了小半碗清粥，服下张太医开的安神药，沉沉睡去后，才带着满身的寒意离开了长春宫。
殿门轻轻关上。
床上“沉睡”的昭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和虚弱？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又瞥了一眼被撤到角落、已经熄灭的白玉香炉。
额娘出手了。这很好。有魏璎珞这尊大佛在前面挡着，她能省去不少麻烦，也能更快地摸清这深宫的水到底有多深。
至于李嬷嬷……昭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点穴的效果只能维持几个时辰。等魏璎珞的人“审问”她时，她自然会“恢复”说话的能力。只是，她还能说出多少“有用”的话，或者说，她背后的人，还会不会让她有机会说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没关系。线索断了，可以再找。毒蛇藏得再深，也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她闭上眼，再次运转起《惊鸿心法》。内息在淤塞的经脉中艰难却坚定地游走，修复着这具身体的损伤，也积蓄着反击的力量。
思婉……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她林惊鸿既然来了，这紫禁城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只是……那个在宫宴上惊鸿一瞥的草原雄鹰，拉旺多尔济……他在这场阴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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