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风波在乾隆的震怒和魏璎珞的强势介入下,暂时被压了下去。柳絮和老王头被秘密关押在慎刑司深处,由魏璎珞的心腹严加看管,日夜拷问。虽然他们尚未吐出关键信息,但无形的压力如同蛛网,悄然笼罩在永寿宫和咸福宫的上空。
思婉被禁足在永寿宫,如同困兽,焦躁不安。继后那边更是沉寂下来,咸福宫闭门谢客,仿佛与世无争。但昭华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毒蛇蛰伏,只为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机会,很快便来了。
为庆贺平定西南土司叛乱,乾隆在御花园设下盛大宫宴,宴请宗室勋贵、文武重臣,以及远道而来的蒙古各部使臣。这是一场彰显天朝威仪、联络邦谊的盛会,亦是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展示风采、联络感情的场合。
昭华,作为乾隆宠爱的公主,自然在受邀之列。
“公主,您真的要去吗?”小桃一边为昭华挑选宫装,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外面……外面那些流言还没散尽呢,而且思婉格格肯定也会去……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昭华看着镜中身着鹅黄色云锦宫装、头戴点翠凤钗的自己。镜中人眉目如画,气色红润,眼神清澈而沉静,哪里还有半分“邪祟附体”、“病弱不详”的影子?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强者。”
她需要这场宫宴。需要向所有人证明,她昭华公主,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更需要借此机会,观察朝堂动向,尤其是……那位传说中的蒙古超勇亲王,拉旺多尔济。根据原主的记忆和她的情报网,此人将是影响她未来命运的关键人物之一。
“可是……”小桃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昭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不容置疑,“替本宫更衣梳妆,要最华贵、最精神的。本宫要让所有人看看,长春宫的昭华公主,回来了。”
御花园内,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奇花异草在宫灯的映照下,更显娇艳。身着盛装的王公贵族、诰命夫人、以及来自蒙古各部的使臣们,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一派祥和景象。
昭华在魏璎珞的陪同下步入宴席时,原本喧闹的场面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探究的、好奇的、畏惧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如同一张无形的网。
魏璎珞面不改色,仪态万方,只是握着昭华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昭华则坦然迎向所有目光,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矜贵而疏离的微笑。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与自信,竟让许多心怀叵测之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皇额娘请安。”昭华随着魏璎珞,向高踞上首的乾隆和继后行礼。她的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乾隆看着下方光彩照人、气度沉稳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他点了点头:“平身吧。昭华,你身子刚好,入座吧。”
“谢皇阿玛。”昭华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乾隆身侧的继后。继后辉发那拉氏脸上挂着雍容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平静无波,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发生。但昭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凉的审视。
昭华在魏璎珞下首的位置落座。她能感觉到斜对面一道充满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正是被解除禁足、盛装出席的思婉格格。思婉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但眼底的阴鸷和嘴角强挤出的笑容,却破坏了那份美感。
昭华只当未见,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她的视线掠过几位皇子,掠过神色各异的宗室勋贵,最终,落在了对面席位上,一群身着蒙古服饰、气质彪悍的人群中。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苍松,穿着深蓝色绣金线的蒙古亲王袍服,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宽腰带,脚蹬牛皮长靴。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高谈阔论,只是安静地坐着,自斟自饮。但那份沉静,却如同蛰伏的雄狮,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刚毅和野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寒星,锐利如草原鹰隼,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穿越喧嚣的人群,落在了……昭华身上!
四目相对!
一瞬间,昭华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直接,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拉旺多尔济!超勇亲王!
昭华心中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礼节性的回应,随即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然而,她心中却掀起了波澜。这个男人,果然如情报所言,绝非池中之物!那份敏锐和气势,让她都感到了隐隐的压力。而且……他为何会注意到自己?是因为之前的流言?还是……别的什么?
拉旺多尔济看着昭华平静移开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位传闻中“性情大变”、“邪祟缠身”的昭华公主,似乎……很有趣。那份在流言蜚语和无数目光注视下依旧从容不迫的镇定,那份清澈眼底深处隐藏的锐利锋芒,都与他想象中的“骄纵公主”截然不同。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但暗地里,各种心思却在无声地涌动。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蒙古使团中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起身,向乾隆行礼,声音洪亮:“尊敬的皇帝陛下!为贺天朝大胜,我蒙古科尔沁部特献上草原神驹十匹!此马乃我部精心培育,日行千里,神骏非凡!请陛下御览!”
“哦?科尔沁神驹?朕早有耳闻!”乾隆龙颜大悦,“快牵上来,让朕和诸位爱卿开开眼界!”
很快,十匹毛色油亮、体型高大、神采飞扬的骏马被侍卫牵到了御花园中央的空地上。这些马匹果然神骏异常,肌肉虬结,眼神桀骜,顾盼之间带着草原的野性和力量,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好马!果然是好马!”乾隆抚掌赞叹。
“陛下,”那蒙古将领豪迈一笑,“神驹虽好,也需配英雄!听闻天朝皇子公主皆文武双全,不知哪位殿下愿意一试,驯服这匹头马,也好让我等草原汉子开开眼界?”
他指向其中一匹最为高大神骏、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那马儿似乎格外暴躁,不停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明显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提议,让席间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皇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养尊处优,骑术或许精湛,但要驯服这等烈马,风险太大。公主们更是花容失色,避之不及。
乾隆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们,见无人应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皇阿玛,女儿听闻昭华妹妹落水醒来后,不仅性情沉稳了许多,似乎……连胆子也大了不少呢?不如让昭华妹妹试试?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妹妹的‘风采’!”
说话的,正是思婉!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眼神却充满了恶毒和挑衅!她就是要让昭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最好是被烈马摔下来,摔个半死!看她还有什么脸面装腔作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昭华身上!有担忧的,有看戏的,有鄙夷的……连乾隆和魏璎珞都看了过来,眼神复杂。
昭华心中冷笑。思婉,果然按捺不住了!竟敢在宫宴上公然发难!驯服烈马?这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她缓缓站起身,迎着所有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她看了一眼那匹暴躁的黑马,又看向思婉,声音清越:“思婉姐姐说笑了。妹妹大病初愈,骑术生疏,怎敢在御前献丑?倒是姐姐你,自幼在草原长大,骑射功夫想必了得,何不亲自下场,也好让妹妹开开眼界?”
她四两拨千斤,直接将球踢了回去!既点明自己身体未愈,又暗讽思婉出身草原却不敢下场,更暗示她故意刁难!
思婉被噎得脸色一白,正要反驳。
突然!异变陡生!
那匹被蒙古将领指着的黑色头马,不知为何,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它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同疯魔了一般,疯狂地甩头挣扎!牵马的侍卫猝不及防,竟被它巨大的力量猛地甩开!
“不好!马惊了!”有人失声惊呼!
那黑马彻底失控!它挣脱了缰绳,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席间冲撞而来!碗碟纷飞,桌椅倾倒!尖叫声、哭喊声瞬间响成一片!场面一片大乱!
“护驾!快护驾!”侍卫们惊惶失措地涌向乾隆的方向。
但那疯马速度太快,方向更是刁钻!它竟避开了侍卫的拦截,直直地朝着……昭华和魏璎珞所在的位置冲撞而来!那赤红的马眼中,竟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疯狂的杀意!
“昭华!小心!”魏璎珞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将女儿护在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
昭华眼中寒光爆射!她看得分明,那马冲来的角度,分明是被人刻意引导!而且,马的状态绝对不正常!是药物?还是……其他手段?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将魏璎珞推向旁边安全的区域,同时脚下发力,《惊鸿步》的精妙身法瞬间施展!虽然受限于身体和内息,无法达到前世鬼魅般的速度,但依旧快如闪电!
她并未选择硬抗,而是身形灵动地一个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疯马正面的冲撞!疯马擦着她的衣角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然而,那疯马一击不中,竟猛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朝着昭华的头颅踏下!这一下若是踩实,必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昭华——!”魏璎珞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席间一片惊呼!所有人都以为昭华在劫难逃!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响起!
“咻——!”
一支雕翎长箭,裹挟着刺耳的尖啸,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中了疯马高高扬起的前蹄关节!
“噗嗤!”
血光迸现!
疯马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轰然倒地!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一片尘土!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从疯马失控,到昭华惊险闪避,再到疯马被一箭射倒,不过短短数息!
整个御花园,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昭华站在原地,衣袂飘飘,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对面席位上,拉旺多尔济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动作沉稳而优雅。他深邃的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再次落在了昭华身上。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和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凝重!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昭华那快如鬼魅的闪避身法!那绝非一个深宫弱质公主所能拥有的反应和速度!这个昭华公主……果然深藏不露!
昭华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亦是震动。好快!好准的箭!那一箭的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不仅救了她的命,更精准地废了疯马,避免了更大的伤亡!这位超勇亲王……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交汇,无声的碰撞,激荡起无形的火花。有惊愕,有探究,有欣赏,更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昭华!你没事吧?!”魏璎珞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抱住昭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额娘,我没事。”昭华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安抚道。她的目光却越过魏璎珞的肩膀,冷冷地扫向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地的思婉。
思婉接触到昭华那冰冷刺骨、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浑身猛地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她竟然躲过去了?!还被拉旺多尔济救了?!这怎么可能?!
乾隆在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来,脸色铁青,眼中怒火滔天:“查!给朕彻查!这马为何会突然发疯?!是谁在背后捣鬼?!朕要诛他九族!”
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昭华,又看向远处收弓而立的拉旺多尔济,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沉声道:“昭华受惊了。拉旺多尔济亲王救驾有功!赏!”
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在昭华的机敏和拉旺多尔济的神箭下,化为无形。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暗处的魑魅魍魉,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昭华与拉旺多尔济,这对原本可能毫无交集的男女,却在惊马风波中,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