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海兰察在慎刑司的酷刑之下，终究没能熬过三日。他吐露了部分真相，承认自己受人指使，趁御花园混乱之际，以玄铁指套暗藏掌心，蓄力撞击昭华公主后腰，意图制造落水意外。然而，关于指使者是谁，他却咬紧牙关，只含糊地指向几个早已失势或查无实据的宗室远支，最终在剧痛和恐惧中伤重不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线索，似乎就此中断。
但乾隆的怒火并未因此平息。一个二等侍卫，胆敢在御前谋害公主，背后若无更大的势力支撑，绝无可能！瓜尔佳氏虽非顶级勋贵，但在军中亦有些根基，其家族与宫中某位早已失宠的太妃以及几位不得志的宗室过往甚密。乾隆下令，严查瓜尔佳氏一族及其所有关联人员！
雷霆之怒下，粘杆处和内务府慎刑司如同两部高效而冷酷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与瓜尔佳·海兰察往来密切的几名军官被革职查办；其家族在关外的一处庄园因“侵占民田”被查抄；几位与之有姻亲或利益往来的宗室被申饬、罚俸，甚至有一支远支宗室被削去了爵位。一时间，与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瓜尔佳氏及其党羽，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朽木，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
这场清洗，看似是针对瓜尔佳·海兰察个人的惩处，实则是对依附于继后辉发那拉氏残余势力的一次沉重打击。乾隆借此机会，狠狠敲打了一批心怀叵测、蠢蠢欲动的宗室和官员，再次明确宣示了皇权的绝对威严。后宫之中，那些曾经与继后走得近、或对魏璎珞母子心存不满的妃嫔，更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被这股风暴波及。
长春宫内，昭华平静地听着小桃和柳絮禀报着外面的风声鹤唳。对于瓜尔佳·海兰察的死无对证，她并不意外。幕后之人既然敢动手，必然做好了弃车保帅的准备。但乾隆借此发起的清洗，却正中她的下怀。这等于是在帮她清除潜在的敌人，扫清前进道路上的部分障碍。
“公主，真是大快人心！”小桃难掩兴奋，“那些以前跟着继后和思婉欺负咱们的人，现在一个个都夹起尾巴做人了！看谁还敢再起坏心！”
柳絮也面露喜色：“是啊，公主。经过此事，您在宫中的威望更高了。各宫主子现在见到咱们长春宫的人，都客气得很呢。”
昭华却并未露出太多喜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树倒猢狲散，本是常理。但猢狲散了，树根却未必彻底枯死。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她放下书卷，看向柳絮：“我让你留意永和宫那位李贵人的动静，如何了？”
永和宫的李贵人，是早年曾受过继后提携、且与瓜尔佳氏有远亲关系的一位妃嫔，平日低调，但在之前的几次风波中，柳絮安插的眼线曾发现她宫中的太监与瓜尔佳·海兰察有过隐秘接触。
柳絮连忙回道：“回公主，李贵人近日称病免了所有晨昏定省，闭门不出。她宫里的用度也减了不少，看似安分。但咱们的人发现，她身边一个姓钱的老嬷嬷，前两日曾偷偷去过北五所那边……”
北五所！那是冷宫所在地，思婉就被关在那里！
昭华眼中精光一闪：“去了多久？见了谁？”
“时间不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说是给看守的太监送些针线活计，但咱们的人瞧见，她塞了个小包袱给那个太监，里面似乎有金属碰撞的轻响。”柳絮压低声音，“奴婢怀疑……可能是银钱或者……别的什么。”
昭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还有人不死心！李贵人这是兔死狐悲？还是想暗中接济思婉，以备将来？或者……另有图谋？
“继续盯紧她，还有北五所那个收钱的太监。”昭华吩咐道，“但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是！”
“另外，”昭华转向小桃，“让我们在侍卫处和内务府的人，留意一下近日有哪些人被提拔，哪些人被贬斥，尤其是空出来的那些职位，都是谁补了上去。列个详细的名单给我。”
她要趁着这次清洗带来的权力真空，悄无声息地安插自己的人，或者至少摸清哪些位置被哪些势力占据，以便日后应对。
“奴婢明白！”小桃领命而去。
昭华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在秋风中摇曳的菊花，目光深邃。乾隆的清洗，为她创造了有利的外部环境，但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巩固和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她不能仅仅依赖皇帝的恩宠和母亲的庇护，必须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牢固的权力网络。
几天后，柳絮带来了关于李贵人的进一步消息。那个收钱的小太监，在得了好处后，对关押思婉的冷宫院落看守似乎松懈了些许，允许李贵人宫里的钱嬷嬷偶尔“送些干净衣物和吃食”进去。而思婉在冷宫中，起初疯疯癫癫，近日却似乎安静了许多，偶尔还能听到她低低的、如同诅咒般的呓语。
“公主，要不要……？”柳絮做了个切的手势，意思是找机会揭发李贵人，彻底铲除这个隐患。
昭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李贵人不过是个小角色，掀不起大浪。留着她们，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
她心中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思婉虽然疯了，但她知道太多秘密。那些幕后黑手，真的会放心让她一直活着吗？李贵人的接济，是善意？还是……毒药前的最后一餐？她在等待，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或许，能借此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主谋。
与此同时，小桃也整理好了近期宫内人事调动的详细名单。昭华仔细翻阅着，在其中发现了几个有趣的现象：一些原本属于继后一党、但背景不算太深、能力尚可的中低层管事嬷嬷和太监，在这次清洗中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反而因为“办事稳妥”被留用甚至小幅提升；而几个空出来的关键职位，如御药房的一个副管事、针工局的一个掌事宫女，则被几位素来与魏璎珞交好、或出身清白的妃嫔推荐的人选所填补。
这显然是魏璎珞在暗中运作的结果。母亲正在利用这次机会，不动声色地清理对手，安插亲信。昭华心中了然，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她提笔在几个名字上做了标记，这些都是可以争取或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小桃，”她指着名单上一个叫“芳草”的、新提拔为针工局掌事宫女的名字，“去查查这个芳草的底细，特别是她与永寿宫旧人有没有瓜葛。”
“是，公主。”
处理完这些琐事，昭华感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局势的充实感。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挨打、只能依靠别人庇护的公主了。她现在有能力主动出击，有手腕布局未来。
晚膳时分，魏璎珞派人来请昭华过去一同用膳。饭桌上，魏璎珞仔细询问了昭华的身体和起居，言语间充满了关爱，但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昭华，”魏璎珞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近日宫中风声紧，你皇阿玛处置了不少人。虽然是为我们出了气，但……娘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树大招风，你现在站在浪尖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拉旺多尔济那边……礼物虽然收了，但往后还是远着些好，免得惹人闲话。”
昭华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额娘放心，女儿晓得轻重。亲王殿下的礼物，不过是邦交礼节，女儿已妥善处置。至于宫中之事……”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别人不惹我们，我们自然安分守己。但若有人还想兴风作浪，女儿也绝不会任人宰割。额娘在宫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如今正是我们母女同心，稳固地位的时候。”
魏璎珞看着女儿沉稳自信的模样，心中既欣慰又复杂。她知道，女儿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手段。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昭华的手背：“好，娘知道你有分寸。只是万事小心，切莫冒进。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娘。”
“女儿省得。”昭华乖巧点头。
从延禧宫回来，夜色已深。昭华独自站在廊下，望着空中那轮清冷的弦月。宫墙巍峨，殿宇森严，这片天下最繁华也最残酷的牢笼，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而她，已然从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渐渐成为了能够落子布局的棋手。
思婉党羽，树倒猢狲散。但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和阴谋。旧的势力倒下，新的势力又会滋生。她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险。
但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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