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封录取通知书的手在抖。
信封是淡蓝色的,边角已经有些泛黄。拆开的时候,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地敲在胸口上。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父亲的声音突然拔高,把母亲吓了一跳。她正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凑过来时,头发都快碰到通知书了。
"婉清啊,你真的考上省重点了!"母亲的眼睛红了,手指头在通知书边沿摩挲着,像是怕它会飞走似的。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菜时沾上的泥土。
父亲摘下老花镜,用力擦了擦镜片:"得请全村吃饭!你王叔说了,他家饭馆给咱们打八折。"他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在发颤。
我低头看着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徽,阳光照在上面,闪着微光。那抹金色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集市上看到的一件毛衣,母亲说太贵了没舍得买。现在好了,我要去省城了,能给他们买好多东西。
"叮——"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林若雪。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整个人像是刚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她手里端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碧绿的绿豆汤。
"恭喜你呀婉清。"她笑着说,眼角弯弯的,"我熬了一锅绿豆汤,特意放了薄荷叶。"
我接过罐子,冰凉的触感让掌心一激灵。母亲忙说要留她吃饭,她却摆摆手:"不了,我待会儿要去陈教授家送资料呢。"她说到陈文远的名字时,语气轻得像片羽毛。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藤蔓把阳光剪成细碎的光斑,在地上晃动。蝉鸣一阵阵地往耳朵里钻,我握着绿豆汤的手沁出一层汗。
"婉清,"林若雪忽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比我的要凉,"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愣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了。
"陈教授说愿意资助我读大学。"她说这话时,眼神落在远处的河面上,"但是他说,如果家里有人能考上,还是优先给自家人。"
我的心猛地往下坠。葡萄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耳边冷笑。
"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她转过头来看我,眼眶微微发红,"但是我爸妈身体都不好,弟弟还要上学......"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伯父伯母的。"她握住我的手用了力,"而且,你要是嫁给了陈教授的儿子,不也是一家人吗?"
我猛地站起身,凳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远处有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
傍晚的风带着河水的潮湿味,我独自走在河边。蝉鸣声越来越响,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喧嚣都塞进我脑袋里。
我掏出钢笔,在通知书背面写下了第一行字:我自愿放弃入学资格。
墨迹在纸上洇开一点,像一朵黑色的花。我的手在抖,字迹歪歪扭扭的。泪水砸在"自愿"两个字上,把"自"的最后一横晕染开了。
"你来了。"林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她举着手机:"我已经和学校联系过了。"她走近几步,把手机屏幕对准我,"对着镜头说吧。"
我把钢笔放在通知书上,深吸一口气。手背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我自愿放弃入学资格。"我说。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林若雪接过通知书时,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她的手很凉。
"谢谢婉清。"她的眼角含着泪,"等我毕业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强撑着笑:"祝你幸福。"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陈文远。他站在柳树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晚风吹起林若雪的裙摆,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忽然开口:"若雪,你说......"
"嗯?"她回过头。
我想问她,为什么不能是你自己考上大学。但最终只是笑了笑:"没事,路上小心。"
河水依旧流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一片柳絮缓缓落下,轻轻的,几乎没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