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夜

阁楼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空气中弥漫的霉味与樟脑丸的气息直冲鼻腔，令人窒息。我摸索着找到帆布包，将录像带迅速塞进夹层。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车灯刺破雨幕，在墙面上扫过一道刺眼的光痕。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楼前，而副驾驶座上，陈文远那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寒意。

红木匣子悄无声息地滑回暗处，盖子上覆满了岁月积下的尘灰，唯独那锁扣被擦拭得锃亮，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我将病历本匆忙塞进裤兜，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匣子表面，冰凉的木纹如同某种隐秘的低语顺着皮肤攀爬上心头。身后的窸窣声骤然响起，我猛然回头，却只看见窗帘被风掀起一角，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入屋内，像是无声入侵的幽影。

“婉清？”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伴随着指甲叩击木门的清脆声响，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那匣子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吧？不如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语调柔和，却像是一根细丝，悄然缠上心头，令人无从挣脱。

我紧咬着下唇，直至口腔里渗出淡淡的血腥味。录像带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疼痛却不及心中万一。陈文远的声音仿若隔了层层迷雾传来，朦胧而遥远：“婉清太善良……”每一个字都像利刃，直直刺入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雨点狠狠砸在窗玻璃上，那声音犹如无数细小的手指急促地叩击。我的目光定格在诊断书上的字迹，耳边仿佛萦绕着一阵嗡鸣。1997年8月，阿尔茨海默症早期——冰冷的字眼刺进眼帘。这五年间，究竟有多少记忆被悄然吞噬？为何连自己生病这件事，也被遗落在时光深处，无从拾起？

指甲缝里的灰蹭在病历纸上，晕开一道浅痕。录像带边缘硌着掌心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梦。电视屏幕突然闪烁，画面里林若雪耳钉的珍珠母贝光泽定格，像是要把这一刻烙进我眼睛里。

我翻开病历本，手指微微发抖。诊断时间——1997年8月。正是我放弃大学那个月。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还记得你高考作文吗？"林若雪忽然轻声说，"写母爱像春雨润物无声..."这是她们少女时代常说的话。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袖口滑落的佛珠。那是去年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檀木的，温润如玉。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对不对？"我声音发抖，"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林若雪的指甲深深掐入门框，指节泛白。她突然笑了："婉清，有些真相太残酷..."

楼下传来开门声。陈文远的脚步声缓慢沉重，像是踩在棉花上。他穿着去年冬天那件灰色大衣走进客厅。茶几上还摆着我给他泡的枸杞菊花茶，已经凉透。

"婉清太善良..."他的开场白让我瞳孔收缩。去年生日宴上夸林若雪"更有气质"的画面闪过，我后退两步撞到茶几，照片散落。

我把录像带塞进帆布包夹层，指尖碰到红木匣子。盖子积灰但锁扣锃亮，让我想起林若雪住院时我熬中药的情景。那时的热气现在想来都是虚幻。

陈文远站在客厅仰头喊："开门吧，我们都是为你好。"林若雪没有回应，她的指甲从门框上移开。

我抓起病历本塞进裤兜，铜钥匙硌得大腿生疼。我记得钥匙是在母亲缝纫机抽屉里找到的，那个抽屉从来都锁着。

风掀开瓦片，雨水浇透逃生通道。我摸黑打开后窗，看见裁缝铺歪斜的招牌在风雨中摇晃。去年母亲攒了三个月工钱给我买碎花裙的画面浮现。

林若雪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有些真相，不该属于你。"这句话让我浑身战栗。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总说："真相就像针线，穿不过粗布。"

我跳窗瞬间，雨水打在脸上生疼。蜷缩在裁缝铺屋檐下，颤抖着掏出录像带。帆布包里的病历本已被浸湿，字迹晕染模糊。

按下播放键时，屏幕闪了几下。雨滴砸在屏幕上，像是要把真相冲刷掉。我屏住呼吸，手指关节发白。

"计划完成"四个字突然浮现，配着机械合成音。背景画面快速闪过实验室仪器、脑电图波纹、穿着白大褂的人影。

雷声轰鸣中，我终于明白阿尔茨海默症诊断是假的，那些记忆混乱是人为干预的结果。红木匣子里藏着的，可能是真正的身份证明。

裁缝铺门板吱呀作响，林若雪的身影映在雨幕中。我关掉录像带，藏在屋檐阴影里。远处传来教堂钟声，午夜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