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雨总是下得缠绵又固执。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低垂的灰云,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苏晚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裙,裙摆边缘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皱,手里紧紧攥着外婆的遗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外婆的葬礼刚刚结束,前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散去,留下她一个人蹲在祠堂角落。看着外婆的牌位被放进冰冷的格子里,与其他陌生的名字挤在一起,苏晚的喉咙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却只能化作无声的颤抖,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指尖。
“节哀。”
一把黑色的伞忽然罩在她头顶,隔绝了细密的雨丝,带来一阵清冽的松木香气。苏晚茫然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意,像雪山巅常年不化的积雪,让人望而生畏。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件。苏晚低下头,避开那道过于锐利的视线,手指将外婆的照片攥得更紧了些。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叫沈知言,是外婆生前帮佣过的沈家的二公子。外婆走前弥留之际,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沈家二少爷是好人,若有难处,去找他……”可苏晚看着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只觉得那是老人临终前的糊涂话。这世间哪有平白无故的善意,尤其是来自这样一看便身处云端的人。
葬礼结束后,沈知言的助理很快找到她,递过一张支票。助理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语气公式化:“苏小姐,这是沈先生给您的安置费。”
苏晚看着支票上那一长串零,指尖微微颤抖。外婆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她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着落,这张支票无疑是雪中送炭。可那数字太过庞大,烫得她手心发疼,像是在灼烧她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她深吸一口气,将支票推了回去,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谢谢沈先生,但我不能要。”
助理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愣了一下,又将支票往前递了递:“苏小姐,沈先生交代过,务必让您收下。”
“真的不用了。”苏晚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衣襟,“外婆若知道我平白受人恩惠,也不会安心的。”
说完,她转身走进雨里,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没。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祠堂门口的黑色宾利里,沈知言正透过车窗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眸色深沉,无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思。
一周后,苏晚收到了大学的退学通知。那张薄薄的纸片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进教务处,对着办公桌后那位面无表情的老师几乎是哀求:“老师,再给我一点时间,学费我一定会凑齐的,求求您了……”
“苏晚同学,不是我不通融。”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冰冷,“学费拖欠太久,学校有规定,没有通融的余地。”
苏晚走出教务处时,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外婆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读完大学,可她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园里,看着熟悉的林荫道,看着嬉笑打闹的同学,眼眶一阵阵发热,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走到校门口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沈知言那张冷峻的脸。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上车。”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苏晚犹豫了片刻,雨水打湿的衣服还没干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最终,她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真皮座椅柔软舒适,与她身上廉价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有些局促不安。沈知言递给她一份文件,“签了它,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负责。”
苏晚低头看向文件,条款写得很清楚:沈知言资助苏晚完成学业,作为回报,苏晚毕业后要进入沈氏集团工作五年,期间不得擅自离职,不得泄露协议内容。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沈知言的签名,笔锋凌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为什么帮我?”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答案。
沈知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我外婆说,你外婆当年对她有恩。”他语气平淡,听不出真假,“这笔钱,算是还人情。”
苏晚没有再问。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拿起笔,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套住了她的未来。她看着自己的名字落在沈知言的签名旁边,一个娟秀,一个凌厉,如同他们之间隔着的那条看不见的鸿沟。
车窗外,阳光正好,可苏晚的心却像是被梅雨季的雨水浸泡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这场以恩情为名的交易,将会把她引向一条怎样的路。
从那天起,苏晚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沈知言。他从不主动联系她,却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半夜发烧晕倒在宿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床头放着助理送来的药品和补品;她在兼职的餐厅被老板刁难克扣工资,第二天那家店就因为“消防问题”被查封;她熬夜画的设计稿意外丢失,却在截止日期前收到了一份打印好的备份,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她却知道是谁做的。
他像一个沉默的掌控者,不动声色地介入她的生活,却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苏晚对他充满感激,却也带着一丝莫名的畏惧。她努力学习,拼命兼职,想要尽快还清这份恩情,却发现自己欠他的越来越多,多到让她心慌。
大三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苏晚在图书馆加班赶设计稿,直到深夜才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被白雪覆盖,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疼得她缩紧了脖子。她裹紧身上单薄的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走,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沈知言的车停在路边,他降下车窗,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朵,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上车,我送你。”
车里开着暖气,苏晚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连带着冰冷的脸颊也暖和起来。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路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给她讲的故事,说每个人都有一颗守护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发光。
她偷偷瞥了一眼沈知言,他正专注地开车,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一些,不再像平时那般冷硬。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先生,谢谢你。”她轻声说,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沈知言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协议里的事,不用谢。”
车到宿舍楼下,苏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忽然开口:“下周我生日,家里有个派对,你也来。”
苏晚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邀请她参加私人聚会。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关门前,她听到沈知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温度:“外面冷,快上去吧。”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快步跑进宿舍楼,直到站在温暖的楼道里,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抬手摸了摸,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带着车里暖气的余温,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不知道,自己这颗微弱的星,是否真的能照亮沈知言那颗看似冰冷的心。而这场即将到来的生日派对,又会将他们的关系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