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生日那天，苏晚站在衣柜前犹豫了很久。她翻遍了所有衣服，最终还是选了那条唯一算得上体面的米白色连衣裙。裙子是她兼职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领口处绣着细碎的蕾丝花边，是她能拿出的最郑重的装扮。
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时，她看到自己眼底的紧张。沈家庄园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如雷贯耳，那是真正的名流聚集地，而她不过是个靠着协议才得以靠近的普通人。指尖划过裙摆的蕾丝，她忽然有些退缩，可答应的话已经说出口，终究还是要去的。
司机早已等在校门口，黑色的宾利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苏晚坐进车里，一路看着窗外的街景从熟悉的校园变成陌生的别墅区，心一点点提了起来。沈家庄园比她想象中还要大，铁艺大门雕花繁复，缓缓打开时像展开一幅古老的画卷，喷泉在庭院中央喷出晶莹的水花，映着傍晚的霞光，美得像童话。
走进宴会厅的那一刻，苏晚还是被震住了。水晶吊灯流光溢彩，映得满室辉煌，衣香鬓影的宾客端着香槟谈笑风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话语间是她听不懂的商业名词和家族秘辛。她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局促地站在角落，手指紧紧攥着裙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沈知言今晚是绝对的主角。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平日里的冷意被温和取代，周旋于宾客之间，举手投足皆是从容。他天生就属于这样的场合，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钻石，无论在哪里都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苏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看着他与一位穿着红色礼服的女人相谈甚欢，那女人笑得明媚，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苏晚认得她，是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财经杂志上经常能看到她的名字，与沈知言并称为“金童玉女”。
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低下头，端起侍者托盘里的果汁，抿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涩意。她早该知道的，沈知言的世界里，从来都不缺像林薇薇这样门当户对的女子，她又算什么呢？
“你就是苏晚？”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她的思绪。
苏晚回头，看到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大约三十岁年纪，穿着宝蓝色的丝绒长裙，正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眼神里的轻蔑几乎毫不掩饰。“我是知言的堂姐，沈曼。”女人端着香槟，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别以为知言帮了你几次，你就能攀高枝。我们沈家，不是你这种人能进的。”
苏晚的脸瞬间涨红，手指紧紧攥着玻璃杯，指节泛白。“我没有……”她想解释，，声音却细若蚊蚋，在喧闹的宴会厅里几乎听不见。
“没有？”沈曼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当灰姑娘？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到时候摔得太惨。”
周围传来低低的窃笑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苏晚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带着熟悉的温度。
“堂姐，吓到我的客人了。”沈知言的声音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苏晚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的阴影里。
沈曼脸上的嘲讽僵了一下，随即换上假笑：“我只是跟苏小姐开个玩笑，知言你别当真。”
“我的客人，不喜欢这种玩笑。”沈知言看着她，眼神冷淡，“如果堂姐没事，就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沈曼撇了撇嘴，狠狠瞪了苏晚一眼，转身扭着腰肢走开了。周围的窃笑声也戛然而止，那些探究的目光收了回去，却像在苏晚心上留下了印记，火辣辣地疼。
沈知言回头看向她，她的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皱了皱眉，声音放低了些：“不舒服？”
苏晚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没事，可能有点累，想先回去了。”
他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我让司机送你。”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苏晚看着窗外渐渐模糊的灯火，那些流光溢彩在她眼里变成了模糊的光斑，像极了此刻纷乱的心绪。沈曼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她不得不承认，那些话虽然刻薄，却字字诛心。她和沈知言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和阶层，还有那纸冰冷的协议，以及她不敢宣之于口的、卑微的心动。
她不该有任何不该有的幻想。
车到宿舍楼下，苏晚解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谢谢沈先生”，便推门下车。刚走两步，身后传来沈知言的声音：“苏晚。”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车窗降下，他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别往心里去，我堂姐就是那样的人。”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知道，谢谢沈先生关心。”
说完，她转身跑进宿舍楼，没有再回头。直到关上宿舍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才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温热的泪水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她此刻狼狈的心。
那场生日宴像一道分水岭，苏晚开始刻意避开沈知言。她不再期待他的出现，甚至在校园里远远看到他的车，都会绕路走。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设计稿一张接一张地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情愫。
可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毕业后，她如约进入沈氏集团，成为设计部的一名实习生。报到那天，站在沈氏集团气派的写字楼前，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都与她无关。
设计部在十五楼，而总裁办公室在顶层。苏晚以为这样就能减少交集，却没想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第一次在电梯里遇见时，苏晚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穿着深色西装，身边跟着几位高管，正在低声讨论工作。苏晚下意识地低下头，直到电梯到达十五楼，才小声说了句“沈总好”，便匆匆跑了出去，甚至没敢看他的表情。
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这种疏离。她会低着头叫一声“沈总”，他则会淡淡“嗯”一声，再无多余的话。公司里的人很快都知道了她是沈总“资助”的人，看她的眼神里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同情，有羡慕，更多的却是鄙夷。
“听说了吗？设计部那个苏晚，是靠沈总才进来的。”
“我就说嘛，一个没背景没资历的实习生，怎么能进沈氏这么大的公司。”
“长得也就一般，不知道沈总看上她什么了……”
这些议论像无孔不入的风，总能钻进苏晚的耳朵里。她从不辩解，只是默默把工作做得更好。她熬夜改设计稿，主动承担最繁琐的任务，想要用实力证明自己不是靠关系进来的，可似乎总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设计部的主管张姐一直看她不顺眼，或许是因为她是沈知言“塞”进来的人，或许是单纯看不惯她这副努力的样子。那天，公司接了一个重要的珠宝设计项目，客户是业内有名的挑剔鬼。苏晚熬了三个通宵，做了五版设计稿，却被张姐当着全部门的面批得一无是处。
“苏晚，你这设计太幼稚了！”张姐把设计稿扔在她桌上，纸张散落一地，“完全不符合客户的高端定位，你是用脚画的吗？再做不出来，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周围的同事都低下头，没人敢出声。苏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屈辱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咬着牙，蹲下身一张张捡起设计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知道张姐是故意刁难，可她没有证据，只能把委屈咽回肚子里。
那天晚上，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她趴在桌上，看着散落的设计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苏小姐，沈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是沈知言的特助，陈默。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忐忑地跟着陈默走进电梯。电梯一路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是要批评她吗？还是要问她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总裁办公室很大，装修是极简的黑白色调，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沈知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放着的，正是她被张姐批驳的那几版设计稿。“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坐下，紧张地绞着手指，等待着他的批评。他却忽然开口：“这几版设计，我看过了。”
她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想法不错，细节处理得很细腻。”他拿起一支笔，在设计稿上圈出几个地方，“但太注重局部，忽略了整体的风格统一性。这里，线条可以再凌厉一些；这里，配色太柔和，不符合客户的品牌调性；还有这里，”他的笔尖停在一个吊坠设计上，“这个灵感很好，可以放大做为主元素。”
他的声音低沉，条理清晰，每一个建议都说到了点子上。苏晚听得入了神，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竟让她想起了那个雪夜车里的温柔。
等他说完，她才回过神，小声说：“谢谢沈总。”
沈知言放下笔，看着她，目光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苏晚，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带着一种让她心慌的热度。苏晚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我……我先回去改设计稿了。”
她几乎是逃着离开办公室的，直到走出总裁办所在的楼层，才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她不明白，沈知言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时而冷漠疏离，像遵守协议的陌生人；时而又会流露出这样不易察觉的关心，让她越来越看不懂。
改后的设计稿果然得到了客户的高度认可，连一向挑剔的张姐也不得不对她露出笑脸，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苏晚因此顺利转正，成为正式员工。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在公司站稳脚跟，却没想到，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那天下午，她去茶水间打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设计部的两个女同事，平时就爱搬弄是非。
“哎，你们说，苏晚是不是真的和沈总关系不一般啊？”
“我看八成是！不然凭她怎么能转正那么快？张姐那么针对她，最后还不是没用？”
“听说她上大学的时候就被沈总包养了，啧啧，没想到看着挺清纯的，手段倒是挺厉害……”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像针一样扎进苏晚的心里，她端着水杯的手不停地颤抖，水洒出来烫到了手指，她却浑然不觉。她想冲进去辩解，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这时，茶水间的门被推开了。
沈知言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你们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两个同事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没……没什么，沈总……”她们结结巴巴地说，身体抖得像筛糠。
“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沈知言冷冷地说，目光扫过她们，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同事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茶水间里只剩下苏晚和沈知言。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忍着才没掉下来。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带着清冽的松木香气，将她笼罩其中。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别哭。”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沈总，谢谢你。”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距离，“但我想，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沈知言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星辰。“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晚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协议到期后，我会离开沈氏，到时候我们就两清了。”
说完，她转身跑出茶水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动摇，会贪恋那一点点不该有的温暖。
茶水间里，沈知言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看着她跑开的背影，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痛楚。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那么烫，又那么凉。
他知道她的顾虑，也明白他们之间的鸿沟。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靠近的脚步，控制不住看到她受委屈时的心疼。或许，从在雨巷里第一次看到她倔强的背影时，他就已经输了。
只是那时的苏晚还不知道，这场以协议开始的纠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最初的轨道。而他们刻意拉开的距离，终究挡不住心底悄悄滋生的藤蔓，正沿着看不见的方向，疯狂蔓延。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