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刚落,陈宇就被后桌的女生叫住。对方攥着个淡粉色信封,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把信封往他怀里一塞就转身跑了,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信封上没写收信人,只在右下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封口处黏着层透明胶带,显然是反复拆开又粘好的。
陈宇捏着信封的边角,指尖能摸到里面信纸的褶皱。走廊里挤满了往外涌的学生,喧闹声里混着自行车铃铛响,他却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陈箐在玄关帮他理校服领口的温度。那双手总是带着点凉,指尖划过他后颈时,能让他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宇哥,又是情书啊?”同班的男生勾住他的肩膀,眼尖地瞥见那抹粉色,“这是这个月第三封了吧?可以啊你。”
陈宇把信封往校服内侧口袋一塞,拍开对方的手:“别瞎说,可能是错题集。”
“错题集用这么少女心的信封?”男生嗤笑,“不过也是,谁让咱们宇哥长得好,成绩还拔尖——”话没说完就被陈宇推着往楼梯口走,“走了走了,再晚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了。”
其实他和陈箐家离学校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只是以前陈箐总说晚上不安全,非要等他一起走。后来陈箐升了高三,晚自习比他晚半小时,他才开始自己先走。但今天,陈宇故意磨磨蹭蹭地在操场旁的香樟树下站了会儿,直到手机弹出陈箐发来的“我出来了”,才慢吞吞地往校门口走。
远远就看见陈箐站在路灯下,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背着那个用了三年的黑色书包。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捏着瓶冰可乐,是陈宇爱喝的橘子味,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怎么才出来?”陈箐的声音比平时低些,大概是晚自习累了,他把可乐递过来,指尖碰到陈宇的手时,轻轻蹙了下眉,“怎么手这么凉?”
“在操场吹了会儿风。”陈宇接过可乐,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蹭了下,看见陈箐耳尖几不可察地红了,才慢吞吞地拧开瓶盖,“哥,你今天没留堂?”
“老周有事,提前放了。”陈箐走在他左边,习惯性地把他往人行道内侧带,“今天数学小测怎么样?”
“还行,最后一道大题应该对了。”陈宇喝着可乐,眼睛却瞟着口袋里的信封,那点粉色像根小刺,扎得他心尖发痒。他其实不喜欢收情书,以前收到了要么直接丢进垃圾桶,要么转手给同桌,但这次,他鬼使神差地想给陈箐看看。
这种心思从上个月就开始冒头。那次他收到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故意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陈箐进他房间拿资料时,视线在巧克力上停了足足三秒,晚上做饭时还多放了半勺盐。后来他又把女生送的发卡别在书包上,陈箐看见的第二天,就给他买了个新的卡通挂件,说是“抽奖中的”——可他明明看见陈箐昨天在文具店对着那挂件看了很久。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汽车驶过声。快到小区门口时,陈宇突然想起什么:“哥,妈今晚不回来吃饭吧?”
“嗯,她单位团建。”陈箐掏钥匙开单元门,声控灯应声亮起,“晚上给你煮面条?加个荷包蛋。”
“好。”陈宇跟在他身后上楼梯,看着陈箐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干。陈箐比他高五厘米,肩膀宽宽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显得很合身。小时候他总爱扒着陈箐的后背,让哥哥背着他走,那时候陈箐的肩膀还没这么结实,走两步就喘,却从来没把他放下来过。
开门的瞬间,陈宇闻到了家里熟悉的栀子花香——是陈箐昨天买的,插在客厅的玻璃花瓶里,花瓣已经微微张开了。陈箐换了鞋就往厨房走,系围裙时,后腰的衣服往下滑了点,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陈宇的目光在那片皮肤上停了两秒,赶紧移开视线,假装去客厅翻书包。
“作业放桌上就行,先洗手。”陈箐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伴随着水流声,“面条马上好。”
陈宇没动,反而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粉色信封,捏在手里反复摩挲。客厅的吊灯是暖黄色的,照在信封上,让那抹粉色显得更柔和了。他听见陈箐关了火,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陈箐端着个青花瓷碗走出来,看见他手里的信封,脚步顿了下。碗里的面条冒着热气,葱花浮在汤面上,那个荷包蛋煎得圆圆的,蛋黄微微流心——是陈宇最喜欢的样子。
“这是什么?”陈箐把碗放在餐桌上,目光落在信封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情书。”陈宇故意把信封举高了点,让他看得更清楚,“晚自习放学的时候,隔壁班的女生送的。”
陈箐的指尖在碗沿上轻轻敲了两下,没说话。他垂着眼,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灯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
“哥,你看看吗?”陈宇往前走了一步,把信封递到他面前,“我还没拆呢。”
空气静了几秒,只有厨房里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陈箐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信封上,又慢慢移到陈宇脸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过去。他的手指很修长,捏着粉色信封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不拆?”陈宇在餐桌旁坐下,故意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眼角却盯着陈箐的动作。
陈箐没拆,只是指尖顺着信封上的小兔子图案轻轻划了下,声音低哑:“别人给你的,你自己拆。”
“我不敢拆。”陈宇装出委屈的样子,扒拉了两口面条,“以前收到的都直接扔了,这次她跑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拒绝。”
这话半真半假。以前的情书他确实扔了,但这次,他是故意没拒绝的。
陈箐捏着信封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把信封放在餐桌一角,离陈宇的碗很远,像是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不想拆就扔了。”他说,语气硬邦邦的。
“扔了不太好,毕竟是人家的心意。”陈宇抬起头,看着陈箐的眼睛,“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要是明天问我答复,我怎么说?”
陈箐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陈宇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有点生气,又有点无措。陈宇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把陈箐最喜欢的模型弄坏了,陈箐也是这样的眼神——明明自己很心疼,却还是先问他有没有受伤。
“要不,你帮我回了吧?”陈宇突然提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你文笔好,肯定能说得既委婉又不伤人。”
“不行。”陈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种事,自己处理。”
“可是我不会啊。”陈宇放下筷子,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陈箐的胳膊,“哥,你就帮我一次嘛。小时候你还帮我写检讨呢,这次也帮我一回好不好?”
他故意提起小时候的事,知道陈箐最吃这一套。果然,陈箐的眉头皱了皱,眼神软了下来。他盯着那个粉色信封看了很久,又看了看陈宇带着点期待的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把信封拆开。”陈箐说,声音里带着点无奈。
陈宇心里一喜,赶紧拿起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张浅蓝色的信纸,字迹娟秀,写了满满两页,大概是说喜欢他很久了,觉得他打篮球的时候很帅气,问他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陈宇把信纸递给陈箐,故意念出其中一句:“‘每次看见你和你哥哥一起走,都觉得你们感情真好’——哥,你看,她还知道我们呢。”
陈箐接过信纸,目光落在那句上,指尖微微一顿。他快速地把两页纸看完,然后放在桌上,拿起笔和纸,坐在沙发上开始写回信。陈宇端着碗凑过去,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看着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
陈箐的字写得很好看,一笔一划都很工整,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严谨。他写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想一会儿,眉头微微蹙着。陈宇看着他的侧脸,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细的影子,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哥,你写什么呢?”陈宇把头凑过去,故意蹭了蹭他的胳膊。
“就说你周末没空,谢谢她的心意。”陈箐往旁边挪了挪,耳尖又红了,“别靠这么近,热。”
陈宇没动,反而得寸进尺地把头靠在陈箐的膝盖上:“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陈箐的笔突然停了下来,信纸被笔尖戳出个小墨点。他僵了几秒,才慢慢把笔放下,低头看着陈宇,眼神里带着点慌乱:“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陈宇仰着头看他,能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自己,“以前我把巧克力放桌上,你做饭就多放盐;我把发卡别在书包上,你就给我买新挂件——哥,你就是吃醋了。”
陈箐的脸慢慢红了,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脸颊。他别过脸,不敢看陈宇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没有。”
“就是有。”陈宇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句话说出口,客厅里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陈箐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手腕在他手里微微颤抖。他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陈宇看不见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陈宇才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叹息。
陈宇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烟花在胸腔里炸开。他坐起来,伸手扳过陈箐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陈箐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含着点水汽,看起来委屈又无措,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猫。
“哥,我也是。”陈宇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凑过去,在陈箐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我喜欢你很久了。”
陈箐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几秒,他突然伸手抱住陈宇,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肩膀微微颤抖。陈宇能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烫得惊人。
“傻瓜。”陈箐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们是兄弟啊。”
“我知道。”陈宇回抱住他,收紧了胳膊,“但我就是喜欢你,不管是兄弟还是什么,我都喜欢你。”
陈箐没说话,只是抱着他,抱了很久很久。客厅里的栀子花香越来越浓,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后来陈宇才知道,那封情书根本不是隔壁班女生送的,是他用小号联系了学校的代笔社团写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了陈箐的心意,也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那天晚上,陈箐没再提回信的事,那个粉色信封被他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和前两次陈宇“收到”的巧克力包装、发卡放在一起。陈宇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放好,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收拾餐桌时,陈箐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硬,耳根依旧泛着红,却会在递碗时主动碰到陈宇的手指。陈宇洗碗的时候,陈箐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融化的蜂蜜。
“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陈箐走过去,关掉水龙头,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
“哥,”陈宇转过身,环住他的腰,“以后不用吃醋了。”
陈箐的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嗯”了一声。窗外的月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柔又绵长。
原来,有些心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那些藏在粉色信封里的试探,那些别扭的关心,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喜欢,终于在这个夜晚,有了最圆满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