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琉璃穹顶下的裂痕
夜色如一块巨大的蓝丝绒，温柔地覆盖在首都“天枢”之上。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皇城“紫微宫”却是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它的光芒穿透云层，既是权力的象征，也是一座巨大的、无形的囚笼。
唐雨柔站在“承天门”的最高观礼台上，冷风吹起她深黑色制服的衣角，那上面用银线绣着的“司礼长”徽记在灯火下闪过一丝寒光。她手中的微型终端上，正实时显示着庆典广场上三十万民众的热力图，每一个像素点的跳动都像一根绷紧的神经。
今晚是“大夏王朝”延续三百周年的庆典。一个在21世纪依然保留着君主制度的古老国度，正试图用一场空前盛大的庆典，来掩盖社会中日益扩大的裂痕。
“雨柔，西三区空域出现异常信号，疑似未经报备的无人机。”耳机里传来内务府安保总长的声音，沉稳但难掩急切。
唐雨柔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她抬起手腕，对着通讯器冷静地命令道：“启动‘天网’B计划，电磁干扰覆盖，锁定信号源。通知特勤组，五分钟内我要看到结果。不要惊动陛下和民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作为司礼长，她不仅是国家仪典的策划者，更是皇城内外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设计的庆典流程，精密得如同一块瑞士钟表，不允许出现任何一粒尘埃的误差。
广场上，巨大的全息投影在空中交织出王朝三百年来的辉煌历史，从古老的战马奔腾到如今的磁悬浮列车穿梭。民众的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淹没了天空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响。
“信号源已锁定，来自广场东侧的‘启明’大道。是一架民用级无人机，挂载了……条幅。”安保总长的声音顿了一下，显然看到了条幅上的内容。
唐雨柔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不需要问内容是什么，也能猜到。无非是那些“共和万岁”、“打倒帝制”的口号。这些声音在网络上早已是沉渣泛起，但敢于在百年庆典上公然挑衅，这是第一次。
“处理掉。”她只说了三个字。
夜空中，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电磁脉冲瞬间释放。那架刚刚爬升到足以被部分民众看到的无人机，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飞蛾，打着旋无声地坠落，被早已等候在下方的特勤人员用吸能网悄然回收。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未在欢腾的庆典上激起半点涟漪。
危机解除，唐雨柔紧绷的肩膀才略微放松。她望向观礼台中央，被无数聚光灯簇拥着的皇室成员。年迈的皇帝李渊面带疲惫的微笑，而他身旁，那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则是她一切行动的意义所在——皇太子，李昊。
李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向她投来一个不易察觉的、带着询问的眼神。唐雨柔微微颔首，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已解决。”
李昊这才放下心来，嘴角勾起一抹无奈而温和的笑意，重新将注意力转向面前的盛况。
唐雨柔知道，他不喜欢这一切。他不喜欢这种被设计好的、浮华的盛大，不喜欢民众山呼海啸般的“殿下千岁”，他觉得那是一种疏离。他曾不止一次对她说过：“雨柔，我想听到的不是欢呼，而是他们真实的声音。”
而她的职责，恰恰是过滤掉所有“不合时宜”的真实声音，为他，为这个王朝，维持一个完美的幻象。
庆典在午夜的烟火中达到高潮。当最后一簇金色的烟花在琉璃穹顶般的防护罩上化为光雨时，唐雨柔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她没有参加后续的宫廷晚宴，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位于“清徽殿”的司礼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设计兼具古典与现代，黄花梨木的办公桌上，摆放的不是文房四宝，而是三块超薄的曲面光屏。她脱下制服外套，只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衫，为自己冲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才让她从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中找回一丝属于自己的感觉。
“进来。”她没有回头，对着空气说。
门被无声地推开，李昊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繁复的太子礼服，穿着一身舒适的米色休闲装，手中还端着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糕。
“就知道你又躲在这里喝苦药。”他将碟子放在她桌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御膳房新做的，尝尝。”
“殿下，您应该在晚宴上。”唐雨柔转过身，神情恢复了下属应有的恭谨，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那里比你的咖啡还无趣。”李昊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毫不介意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说吧，今晚又发生了什么？别想用‘一切顺利’来搪塞我。”
唐雨柔沉默了片刻，端起咖啡杯，用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的情绪。“一架无人机，一些不该出现的标语。已经处理了。”
“又是‘新共和阵线’的人？”李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越来越大胆了。”
“是激进派的小动作，成不了气候。”唐雨行轻描淡写地说道，“首相那边会处理好的。”
“交给沈从安？”李昊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屑，“他只会用更高压的手段去激化矛盾，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打成‘叛国贼’。雨柔，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不能假装听不见民众的声音。”
“殿下，”唐雨柔放下咖啡杯，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眼睛，“我的职责是保证秩序。而秩序，有时候恰恰需要我们对某些声音……保持沉默。”
这是他们之间重复了无数次的辩论。李昊渴望亲近民众，打破皇室与平民之间的高墙，他相信沟通和改革能弥合裂痕。而唐雨柔，从小在宫墙内长大，她的父亲是上一任御前侍卫长，为保护先帝而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下，潜藏着多少噬人的暗流。她的慷慨与豪爽，只对外；对内，她谨慎得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
“我有一个计划。”李昊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下个月，我想进行一次非正式的民间考察。不带仪仗，不设路线，就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南方的‘云州’看看。”
唐雨柔的心猛地一沉。
云州，是整个王朝工业化程度最高，同时也是社会矛盾最尖锐、共和思潮最活跃的地区。让皇太子一个人去那里，无异于把一只羔羊送进狼群。
“不行。”她想也不想地拒绝，语气斩钉截铁，“这太危险了。您的安全是王朝的基石，不容任何闪失。”
“有你陪着我，我不怕。”李昊看着她，目光灼灼，“雨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信任你。你不是一直想保护我吗？那就帮我实现这个愿望。让我去看一看真实的世界，而不是你们精心布置出来的盆景。”
“这不是愿望，是任性！”唐雨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她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殿下，您不明白，您的身份本身就是最大的目标。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沈首相绝不会同意，内阁和宗正府也绝不会批准。”
“所以我才来找你。”李昊也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我知道司礼长有权签发‘特许通行令’，绕开内阁，直接调动皇家特勤。雨柔，帮我这一次。我保证，这只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我们的国家。等我继位之后，我不想做一个活在琉璃罩子里的瞎子皇帝。”
唐雨柔感到一阵无力。她可以对付无人机，可以斡旋于各怀鬼胎的政客之间，可以设计出天衣无缝的国家典礼，却唯独无法拒绝眼前这个人的请求。保护他，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但他的理想，却像一把利剑，时时刻刻都悬在他们头顶。
她挣开他的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灯火辉煌的皇城。远处，天枢市的摩天大楼构成了一片钢铁森林，与紫微宫的古典飞檐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殿下，自由是有代价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您所追求的自由，可能会毁掉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您自己。”
“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与我的人民隔绝，那我宁愿不要。”李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坚定如铁。
唐雨柔闭上眼睛。她知道，她输了。从他提出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她就输了。
“我会安排。”她转过身，恢复了司礼长的冷静与专业，“但您必须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没有我的允许，您不能擅自行动，不能与任何人透露身份。”
李昊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的阳光。“我就知道，你永远会站在我这边。”
他拿起那碟已经有些凉了的桂花糕，捏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奖励你的。”
唐雨柔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下。甜腻的味道在苦涩的口腔中化开，却让她心中泛起更深的不安。
李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数据流在光屏上无声地滑过。
唐雨柔坐回桌前，调出了一个加密文件。那是关于云州地区所有安全风险的评估报告，厚得像一部字典。她一页页地翻看着，眉头越锁越紧。报告的最后一页，附着一份绝密名单，是安插在云州各界的“眼线”。
在名单的最末端，一个名字让她停下了手指。
沈从安，当朝首相。
报告显示，沈首相在云州布局极深，他所掌控的势力，远比皇室能够动用的资源要多得多。他会同意皇太子去他的地盘上“自由活动”吗？
唐雨柔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她很清楚，李昊的计划一旦启动，就等于将自己置于了沈从安的棋盘之上。而沈从安，是这个王朝里最顶尖的棋手。
她打开另一个加密频道，发出一条简短的指令：“启动‘烛龙’计划，目标云州，准备一级应对方案。”
“烛龙”，是她亲手建立的、独立于所有官方机构之外的秘密情报网络。这是她的底牌，也是她敢于答应李昊这次冒险的唯一依仗。
指令发出后，她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上描金的星图。那是仿照明代《玄宫图》绘制的，繁复而威严。她忽然觉得，自己和李昊，就像这星图上被预设了轨道的星辰，看似光芒万丈，却永远无法挣脱那无形的引力。
李昊渴望挣脱，而她，则在竭力维持这轨道的稳定。
她不知道，这一次，她还能不能把他拉回来。
突然，桌上的一个内部通讯器发出了轻微的提示音。这个频道，只有一个人有权限联系她——首相沈从安。
唐雨柔深吸一口气，接通了通讯。沈从安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唐司长，这么晚还没休息，辛苦了。”他的声音醇厚而富有磁性，像是午夜电台的主播。
“首相大人过誉了，职责所在。”唐雨柔的表情无懈可击。
“庆典办得很成功，陛很满意。”沈从安先是客套地称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听说，殿下刚才去您那里了？”
唐雨柔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座紫微宫没有秘密，但沈从安的消息未免也太快了。
“是，殿下来送些点心，关心一下臣下的工作。”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沈从安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殿下年轻，有活力，总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好事。我们做臣子的，理应支持。不过，也要提醒殿下，笼外的鸟，羽翼固然自由，但也更容易被猎人盯上。”
他的话语如同一根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地刺入唐雨柔心中最担忧的地方。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李昊的计划。
“首相大人说的是。”唐雨柔不动声色地回应，“我会尽司礼长的职责，确保殿下的安全与体面。”
“那就好。”沈从安满意地点点头，“唐司长一向是宫里最稳重的人，有你在殿下身边，我很放心。只是……有时候，太多的保护，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殿下需要的，或许不是一堵墙，而是一双能看清现实的眼睛。希望唐司长，能帮殿下擦亮这双眼睛。”
通讯切断，沈从安的影像消失在空气中。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唐雨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更深了，皇城的光芒在广袤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孤独。
沈从安的话，像一个诡异的谜题。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像是在……鼓励？他究竟想做什么？是想借此机会让理想主义的太子看清现实的残酷，从而放弃那些“天真”的改革想法？还是说，他早已在云州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就等着李昊自己跳进去？
无论是哪一种，对李昊而言，都将是一场风暴。
唐雨柔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份想要保护所爱之人的决心，正在将她拖入一个无法预测的深渊。而她，别无选择，只能迎着深渊，走下去。
因为她是唐雨柔，大夏王朝的司礼长。秩序的守护者，也是他最后的屏障。
她拿起桌上的那碟桂花糕，将剩下的一块也送入口中。这一次，她尝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冷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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