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澂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反复出现的,是谢梨那张布满泪痕、绝望无助的脸。她一直在奔跑,在泥泞中,在风雪里,哭喊着“先生别走”,声音凄楚,而他只能背对着她,越走越远,任凭那哭声撕心裂肺,却无法回头。惊醒时,窗外天色仍是墨蓝,额间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原本以为自己选择离开,是为了她好,是为了让她免受流言蜚语的惊扰,回归她本该拥有的、光明顺遂的人生。可昨夜她那崩溃的哭泣和卑微的祈求,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的“为她好”。他所谓的保护,最终带给她的,竟是那般深刻的伤害和恐惧。
这份认知,让沈澂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愧疚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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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梨香苑内的谢梨几乎是一夜未深眠,天刚蒙蒙亮便醒了。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唤来侍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仔细地梳妆打扮。挑了件鲜亮的鹅黄色绣小簇梨花襦裙,配了同色的发带,对镜照了又照,务必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又好看。
她心中记挂着最重要的那件事,根本无心用早饭,也忘了平日要去父母处请安一同用膳的规矩。收拾停当,便像只雀跃又忐忑的小鸟,悄无声息地飞出了梨香苑,直奔听竹轩。
到了轩外,她却犹豫了。抬起手想敲门,又怕先生昨日劳累,此刻还未起身,自己贸然打扰反而不好。可若不亲眼确认他还在,她这颗心终究悬在半空,无法安定。
于是,她便抱着手臂,在听竹轩院门外的回廊下静静等候。清晨的寒气最重,呵出的气息都凝成了白雾,冻得她鼻尖微红,但她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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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侯爷夫妇的正院里,早膳已然摆上。谢擎见女儿迟迟未到,不由笑道:“阿梨这丫头,昨日守夜怕是累着了,今日又贪睡了吧?”
侯夫人闻言,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银筷,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又好笑的意味:“她呀?怕是比谁都起得早!哪里是贪睡,她是心里害怕,怕那位沈先生又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一大清早眼巴巴地跑去人家院子外头等着去了!连早饭都顾不上了。”
这话一出,席间的气氛瞬间微妙地静了一瞬。
谢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这孩子……”语气里是十足的纵容,显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觉得女儿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可爱。
然而,坐在下首的谢渊濯,握着筷子的手却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一大早……就去等?
害怕他不告而别?
连早饭都不来陪父母吃,只为了去确认那个男人的存在?!
一股冰冷刺骨的妒火混合着滔天的怒意,如同岩浆般瞬间在他胸腔内喷涌炸开!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仿佛能看到那幅画面——他金尊玉贵的妹妹,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寒冷的清晨,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般,可怜巴巴地守在一个低贱男人的门外,只为了求得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安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那个阴魂不散、装模作样的采药人!
他死死低着头,避免让父母看到自己眼中几乎无法抑制的狰狞与暴戾。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是他用力咬破了自己口腔内壁的软肉。他强迫自己拿起粥碗,机械地往嘴里送着早已尝不出味道的食物,每一口都如同吞咽着烧红的炭火。
侯夫人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见他虽沉默不语,但那周身骤然冷硬、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气息,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她暗自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盼着儿子能自己想通。
一顿早膳,就在这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潮汹涌的气氛中草草结束。谢渊濯几乎是立刻便起身告退,逃离了那令他窒息的地方。他需要冷静,需要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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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内,沈澂因心中有事,也早早起身。他推开院门,本想先去侯爷夫人处问安,再依约去等谢梨起身。
然而,门刚一打开,一抹鲜亮的鹅黄色身影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只见谢梨正站在廊下,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鼻尖也红红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见到他开门,她脸上瞬间绽放出极大的、如释重负的惊喜笑容,仿佛朝阳骤然跃出地平线,照亮了这寒冷的清晨。
“先生!”她欢快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冻后的轻颤,却满是开心,“你还在!你真的还在!”
沈澂完全没料到她会一大清早等在自己门外,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惊喜于她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自己,担忧于这凛冽的晨寒。
“小姐?”他连忙快步上前,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和一丝轻微的责备,“这样冷的天,你怎么等在这里?若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为何不敲门?沈某既已答应,自会过去等候。”
看着他真切担忧的神情,听着他带着责备却满是关心的话语,谢梨心里那最后一点不安也终于烟消云散。她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我不冷!我就想早点看到先生!看到先生还在,我就放心了!”
她的笑容纯粹而依赖,驱散了沈澂昨夜梦魇带来的阴霾,却也让他心中的那份责任感与怜惜更加沉重。他看着她冻红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快先进来暖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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