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哭诉

子时的更鼓声远远传来，宣告着除夕守岁的结束，也预示着新岁的开始。窗外的烟火声渐渐稀疏，唯有细雪依旧无声飘落，万籁俱寂。

听竹轩内，暖意未散，却因谢渊濯的骤然离去而残留着一丝尴尬与冷凝。

谢梨虽仍想再多待一会儿，再多和先生说几句话，但时辰已晚，她终究不好再任性。她磨磨蹭蹭地站起身，眼中满是不舍，小声嘟囔：“……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沈澂也站起身，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小姐今日也劳累了一日，该回去歇息了。”

见谢梨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他沉默片刻，终是放缓了声音，添上了一句承诺：“明日……明日一早，沈某便来院中等候小姐起身，可好？”

这本是一句安抚的话，是想让她安心回去睡觉。

谁知这句话，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谢梨积压了整整一个多月的委屈、害怕和不安的闸门。

她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沈澂，眼眶毫无预兆地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她仰起小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无助得像迷路的孩子：“先生当日……当日也是这般说的！说会等我回来，课业尚未结束……可是、可是先生却不见了……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我好怕……我好怕明天早上醒来，先生又不在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哭得肩膀微微颤抖，这么多日的思念、担忧、恐惧和方才被烟火惊吓后的余悸，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哭得沈澂心口阵阵发紧，手足无措。

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场面，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哭得如此伤心的贵女。所有的冷静自持在少女最纯粹直接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替她擦泪，却又猛地顿住，指尖蜷缩，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小姐……我……”他声音干涩，满是歉意与无奈，“此次是沈某之过，沈某……”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任何理由在此刻似乎都是一种狡辩。

谢梨看着他无措又愧疚的样子，看着他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那股害怕失去的恐慌感愈发强烈。她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冲动，想要确认这不是梦，想要感受到真实的存在。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抽噎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先生……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就一下……我想知道你不是假的……不是我在做梦……”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炸得沈澂耳根通红！一直以来沉静自持、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能令其动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和羞赧，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这……这于礼不合！万万不可！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拒绝。

可是，低头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眼中充满了脆弱、依赖和卑微祈求的少女，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安慰和确认。

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细微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最终，沈澂像是认命般，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得到默许，谢梨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沈澂的腰，将带着泪痕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贴在他微凉的、带着淡淡药香的青衫前襟上。

隔着一层衣料，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以及那之下传来的、同样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砰通……砰通……

有力而真实。

这不是梦。先生真的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巨大的不安终于找到了落点，环住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点点，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沈澂浑身僵硬地站着，少女柔软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发顶传来的淡淡梨花香混合着泪水的微咸气息，毫无防备地侵袭着他的感官。他的双手悬在半空，无处安放，最终只能极其克制地、轻轻虚虚地回拍了一下她的背，动作生疏又僵硬，声音沙哑得厉害：“……别哭了……沈某既已答应，明日必在。”

他的安抚笨拙却有效。谢梨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贪恋地汲取了片刻的温暖和安心，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小步，脸颊也后知后觉地飞起两朵红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那……先生说定了。”她小声说着，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软糯。

“嗯。”沈澂低低应了一声，目光移向别处，耳根的红晕仍未褪去。

“小姐快回去安歇吧。”他再次催促，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这一次，谢梨终于乖巧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自己的梨香苑。

沈澂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她安全进了院门，灯火亮起，才缓缓转过身，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胸口，那里，心跳依旧失序。他望着漫天细雪，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中那翻涌的、陌生而汹涌的波澜。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