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内很快便布置妥当,暖意融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意。谢梨兴致极高,命人又添了些茶水果点,竟是要拉着沈澂一同守岁。谢渊濯虽满心不豫,却也找不到理由让女主和他离去,更不放心让妹妹与沈澂独处,便也沉着脸跟了进来,独自坐在离稍远的窗边软榻上,一言不发,只冷眼瞧着。
轩内一时气氛微妙。谢梨浑然不觉,或者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失而复得的先生身上。她挨着沈澂坐在桌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别院的棠梨问到新认的草药,又从宫宴上的见闻说到府里年节的准备,仿佛要将这一个月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沈澂耐心听着,偶尔温和地应答几句,或为她解答一二疑惑。他的目光大多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或是礼貌地与她保持着一尺左右的距离,但那份专注的倾听姿态,依旧让谢梨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快乐。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有几分温馨。
谢渊濯远远看着,看着妹妹那鲜活灵动的侧脸,那是对着他时从未有过的全然放松与欢喜。看着她几乎快要凑到那男人身边去,听着她软语温言,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杯中酒已冷,却一口也喝不下,只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团烈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就在这时——
“砰——啪!”
夜空中突然炸开一簇巨大的烟火,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窗棂,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极其响亮的爆裂声!这声响来得突兀又猛烈,显然是谁家迫不及待地在子时前就燃放了大型的烟火。
“呀!”谢梨正全神贯注地说着话,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手中的蜜饯差点掉在地上,小脸瞬间白了三分,下意识地就朝身边最让她感到安心的人靠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沈澂的身体反应快过了理智思考。听到那声巨响和她受惊的低呼,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抬手就欲覆上她那对近在咫尺的、可能被惊吓到的耳朵——那是一个全然保护的姿态。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鬓边柔滑的发丝与那娇小耳廓的前一刹那,理智如同冰水般猛地浇下!他骤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和举动有多么逾矩和不合礼数!
他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极其克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收了回来,重重地落回了自己的膝上。他喉结滚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地低声道:“……是烟火,小姐莫怕。”
谢梨也被他方才突然靠近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他那份戛然而止的关心,脸颊微微泛红,小声道:“嗯……我没、没事了。”心里却因他下意识的保护而泛起一丝甜意。
但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一丝不落,全都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谢渊濯的眼中。
他看到了妹妹受惊时第一时间依赖地靠向沈澂!
他看到了沈澂那几乎就要抚上妹妹耳朵的手!
他看到了沈澂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来不及掩饰的紧张与心疼!
他也看到了沈澂最终艰难的克制,以及妹妹脸上那抹羞涩的红晕!
“轰——!”
谢渊濯只觉得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一股毁天灭地的妒火和暴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冷静!
凭什么?!!
那双脏手也配碰他?!
她竟然允许他靠那么近?!
他们之间那无声流淌的默契和紧张算怎么回事?!当他死了吗?!
汹涌的杀意和毁灭欲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旁小几上的冷酒酒杯。
“哐当——”一声脆响,酒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冰冷的酒液溅湿了他的衣摆。
这突兀的声响终于惊动了正沉浸在微妙气氛中的两人。
谢梨和沈澂同时诧异地转头望来。
只见谢渊濯站在窗边,背对着窗外又一次炸开的绚烂烟火,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一股极其骇人的、冰冷又狂暴的气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仿佛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
“哥哥?”谢梨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轻声唤道。
沈澂的目光则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情绪明显失控的谢渊濯,心中了然,却并未言语。
谢渊濯死死地盯着沈澂,那目光像是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
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猛地转身,拂袖而去,厚重的门帘被他摔得啪啪作响,瞬间消失在门外寒冷的雪夜里。
只剩下听竹轩内面面相觑的两人,以及窗外依旧绚烂、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冰冷寒意的烟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