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漪

春日正好，微风和煦，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前一日授课结束时，谢梨便鼓起勇气，向沈澂发出了邀请：“先生，明日您休沐，城外南郊的桃花开得正好，河边景致也极美……我、我想去那儿作画，先生若有空，可否一同前往？”她说完，便有些紧张地捏着裙角，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沈澂看着少女眼中闪烁的星光，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沉吟片刻，便温和应允：“好。”

只是一个字的承诺，却让谢梨开心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第二日更是早早起来，精心准备了画具、点心和茶水，兴致勃勃地提前到了约定的河边。

她选了一处桃树掩映、水流平缓的河岸，铺开毡布，摆好画具，然后便托着腮，望着来路，心中充满了雀跃的期待。

然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沈澂的身影。起初的兴奋渐渐被一丝不安取代。先生向来守时，从未迟到过……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或是……反悔了？各种猜测在她脑子里打转，让她坐立难安。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想让车夫回去看看时，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匆匆而来。

“先生！”谢梨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脸上的担忧瞬间被喜悦取代。

只见沈澂额间带着薄汗，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是赶路所致。他见到谢梨，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连忙拱手：“抱歉，小姐，沈某来迟了。累小姐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谢梨见他无恙，心中大石落地，哪里还会怪罪。她连忙摇头，语气轻快又带着体贴：“没关系的！先生定然是有事耽搁了，我也没等多久。这河边风景好，我看着鱼儿游水，时间过得很快呢！”她甚至反过来安慰他，“先生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

她这般善解人意，毫不追问缘由，反而让沈澂心中更加愧疚。他张了张口，想解释迟到的原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是在来的路上，遇见一位提着菜篮的年轻女子不慎滑倒，扭伤了脚踝，疼得无法行走，坐在路边无助哭泣。他无法视而不见，便上前查看。确认是脱臼后，他只得告罪一声，手法利落地为其复位，又见对方孤身一人，实在不便，只好搀扶着将她送回了不远处的家中。

那女子的家人自是千恩万谢，定要留他喝茶用点心以示感激。沈澂心系与谢梨的约定，再三推辞，却拗不过对方的热情，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得以脱身，这才匆匆赶来。

这些，他并不打算详细告知谢梨。一来涉及陌生女子，恐生不必要的误会；二来他本性如此，觉得助人并非值得夸耀之事，无需多言。

于是，他只含糊道：“路上偶遇一点小事，处理了一番，故而迟了。”

谢梨却浑不在意，只要他来了便好。她笑吟吟地拉着他走到毡布前：“先生快来！你看我选的这个地方可好？桃花映水，是不是很美？我都想好要画什么了！”

见她兴致如此之高，沈澂也便将那点插曲抛诸脑后，唇角含笑，温声应和：“嗯，景致极佳，小姐好眼光。”

阳光透过桃花枝桠，洒下斑驳的光点。河水潺潺，鸟鸣啾啾。谢梨铺开宣纸，认真地开始勾勒线条，沈澂则安静地坐在她身侧不远处，时而看看风景，时而看看她专注的侧脸。

画到细微处，谢梨有些把握不准远山的层次，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此处墨色可再淡些，以水笔晕开，便能显出远山之缥缈。”沈澂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耐心指点。

谢梨依言尝试，果然效果好了许多。她欣喜地回头看他，眼中满是崇拜：“先生真厉害！什么都懂！”

她回头时，几缕发丝被微风拂过，沾上了方才调色时不小心沾染的一点青绿颜料。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沈澂看见了，下意识地便微微倾身过去，伸出手指，想要替她拂去。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纯粹的关心。然而，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鬓边细腻的肌肤时，两人都同时愣住了。

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流水、桃花以及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气息。

谢梨的脸颊瞬间染上红霞，心跳如擂鼓，忘记了躲闪，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沈澂的手指僵在半空，进退两难。他能看到她眼中清晰的倒影和那抹羞涩，自己的心跳也漏了几拍。最终，他极其克制地、只用指节非常轻地、快速地蹭掉了那点颜料，随即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

“咳……沾了点颜色。”他声音有些低哑，目光转向潺潺的河水，耳根却悄悄红了。

“……谢谢先生。”谢梨也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手下无意识地胡乱涂抹着颜料，心绪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之后的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始终萦绕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作画、品评、分享点心……每一个看似寻常的互动，都因为那个未尽的触碰和加速的心跳，而变得不同寻常。

直到日头偏西，收拾画具准备回府时，谢梨看着画纸上并肩而立的桃花与流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与怅惘。

而沈澂看着走在前方、裙摆拂过青草的少女背影，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帮助了他人，却辜负了她的等候；他恪守礼数，却总在不经意间靠近。这份日渐清晰的情感，如同这春日的河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唯有春风拂过，吹落片片桃花，无声地落入流淌的河水之中，带起细微的涟漪，旋即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