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翌日，梨香苑内，香韵袅袅，却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低气压。

沈澂正在指导谢梨辨认几味性质相近的香料，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往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微微红肿，像是哭过，时不时还会走神发呆。

“小姐？”沈澂放下手中的香匙，温和地唤了她一声，“可是有何处不解？”

谢梨抬起头，小嘴扁了扁，眼眶又有些泛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哥哥以后真的要赶我走，不让我住在家里了……我……我可不可以去你家住？”

“……”沈澂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清俊的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小姐何出此言？世子殿下怎么会赶你走呢？这绝无可能。”他觉得这想法实在荒谬，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肯定，“世子平日虽严肃，但对小姐的爱护之心，府中上下皆有目共睹。小姐是不是……误会世子了？”

被他这么一说，谢梨一直强忍的委屈顿时决了堤。金豆子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她抽抽噎噎地开始诉说：“可是……可是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哥哥就问我……以后要是离开家，离开他们，我愿不愿意……哇……他肯定就是不想要我了……”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复述着昨晚的对话，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可怜极了。“我好害怕……先生……要是父亲母亲也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就要变成没人要的小孩子了……先生，到时候……到时候你会不会也不要我？我能不能跟你回家？我给你捣药，帮你晒草药，我吃很少的……我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她越说越伤心，越说越离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想象的“被抛弃”的悲惨未来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沈澂心都揪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无措。

沈澂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兄妹间不知为何起了这样的误会，或者说，是世子说了些让这孩子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话。他看着哭成泪人儿的谢梨，连忙温声安抚：“小姐快别哭了，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侯爷、夫人、世子都视你如珠如宝，怎会不要你？定是世子与你玩笑，或是你听差了。”

他取出干净的帕子递给她，语气无比肯定：“沈某可以向小姐保证，绝不会有人赶你走。至于沈某……”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可怜兮兮、想要寻求依靠的小人儿，心中软成一片，“若真有那一日……沈某的家，自然永远为小姐敞开。” 这话说出口，带着一丝郑重的承诺意味，却也明白那只是安抚孩子的言语。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柔又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傻阿梨，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只见侯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显然是来了有一会儿，将女儿那番“没人要就去先生家”的豪言壮语听了个全。她脸上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迈步走了进来。

谢梨见到母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哭得更委屈了：“母亲！哥哥他吓唬我！他说不要我了！”

侯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无奈地看了一眼沈澂，眼中带着歉意。沈澂连忙起身行礼。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妆都要哭花了。”侯夫人柔声安慰着，“你哥哥那是跟你闹着玩呢，你怎么还当真了？他若是敢不要你，母亲第一个不答应，定让你父亲好好教训他，好不好？”

她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对沈澂投去一个“小孩子胡话，先生别放在心上”的无奈眼神。

沈澂微微颔首，表示理解。看着在母亲怀里渐渐止住哭声的谢梨，他心中却因她方才那句全心全意的依赖和“跟你回家”的稚语，荡开了一圈难以平复的涟漪。这童言无忌的背后，是她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依恋，这份重量，让他动容，也更觉责任重大。

而侯夫人，虽然面上笑着安抚女儿，心中却也是百感交集。女儿对沈澂的依赖已然如此之深，甚至将其视作了最后的退路和依靠……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要早做打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