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惊语

晚膳摆在了谢渊濯院中的小花厅里，比起正厅更显温馨。桌上果然有谢梨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炙羊肉，香气扑鼻，还有几样他们兄妹都爱吃的精致小菜。

谢梨心情好，胃口也好，一边吃着哥哥给她夹的菜，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白日里的趣事，围绕着沈先生又教了她什么新奇的香方，沈先生夸她悟性高等等。

谢渊濯沉默地听着，偶尔给她夹一筷子菜，自己却没吃多少。烛光下，他看着妹妹天真无忧的侧脸，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他放下筷子，声音在安静的厅内显得有些突兀的低沉：“阿梨。”

“嗯？”谢梨正努力对付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闻声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谢渊濯看着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如果……如果以后，你要离开这个家，离开父亲母亲，还有……离开哥哥，你会愿意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完全超出了谢梨十一岁的小脑袋所能理解的范围。

她瞬间愣住了，嘴里的鱼肉都忘了嚼，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哥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下一秒，她猛地放下筷子，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恐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哥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要离开家！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们？我不要！我要永远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她反应极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急切地表明心意，甚至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谢渊濯的衣袖，生怕他下一秒就把自己丢出去似的。

看着她如此激烈而纯粹的反应，谢渊濯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她那毫不犹豫的“永远在一起”像蜜糖一样滋养着他阴暗的内心；另一方面，她又完全不懂他话里的深意，不懂“离开”可能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永远在一起”。

他想起了母亲的话——“招他入赘，阿梨便能永远留在侯府，留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与从前并无分别……”

真的……会一样吗？

他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急得快哭出来的妹妹，心中那份犹豫和心痛交织攀升，几乎要将他撕裂。

谢梨见哥哥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她看不懂的、沉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心里更慌了。小孩子最敏感，她能感觉到哥哥不是在开玩笑。

一种被抛弃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金豆子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委屈害怕得不得了。

“哇……哥哥是不是不喜欢阿梨了？”她抽噎着，语无伦次，“哥哥不要阿梨了……要赶阿梨走……呜……我要告诉父亲母亲去！说哥哥欺负我！让父亲打你手心！”

她一边哭一边就要跳下椅子，作势真的要去找父母告状。这是她这个年纪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威胁”和解决方式——哥哥欺负我，我就找爹娘！

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还要去告状的模样，谢渊濯心中那点阴暗的试探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懊悔。他怎么能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这些！

他连忙起身，拉住真要跑掉的妹妹，将她轻轻揽住，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妥协：“胡说什么，哥哥怎么会不要阿梨？哥哥跟你开玩笑的，吓唬你的，怎么还当真了？”

他笨拙地用手指擦去她脸上的眼泪，那滚烫的泪珠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不准哭了，再哭就真成小花猫了。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吓唬你。”

谢梨将信将疑地抽噎着，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真的？不赶我走？”

“真的不赶。”谢渊濯保证道，声音干涩，“哥哥怎么会舍得赶你走。刚才是哥哥不好，乱说话。”

好不容易将哭哭啼啼的妹妹安抚下来，重新坐回桌前，但桌上的美食似乎都失去了味道。谢梨还在时不时地抽噎一下，用红红的眼睛偷偷瞟哥哥，生怕他反悔。

谢渊濯则彻底沉默了下来。

妹妹激烈的抗拒和眼泪，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母亲所谓的“两全其美”，或许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幻想。对阿梨而言，任何形式的“离开”现有的家，都是无法接受的可怕事情。

而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份注定无法宣之于口、甚至可能将她推得更远的感情？前路仿佛被浓雾笼罩，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之上，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