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沈澂今日的授课结束,谢梨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至侯府二门外。
“先生明日可要早些来,”她眼眸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眷恋,“我新得了一本古籍,上面有几个香方甚是奇特,还想请教先生呢。”
沈澂看着她依恋的模样,心中柔软,温声应道:“好,明日一早便来。”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沈澂方才告辞离去。谢梨站在原地,直到那青衫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抿着嘴,带着未尽的笑意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梨香苑。
没走几步,却见兄长谢渊濯正站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似乎正要往外走,又像是恰好站在那里。夕阳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冷清。
“哥哥?”谢梨有些意外,欢快地小跑过去,“你要出门吗?”
谢渊濯的目光从沈澂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妹妹洋溢着欢喜的小脸上。那笑容如此明媚,却是因为刚刚告别了另一个男人。他心中如同被针扎般刺痛,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无事,随意走走。你……课业结束了?”
“嗯!刚送走先生。”谢梨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沿着游廊往内院走。她心情极好,脚步轻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走着走着,她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兄长。这几日,她总觉得哥哥有些奇怪,不像以前那样常来“偶遇”她上课,见了面话也少了,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凑近些,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谢渊濯的手臂,脸上带着搞怪逗趣的表情,试图驱散他那份低沉:“哥哥,你近日怎么奇奇怪怪的?老是绷着个脸,像谁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似的。有什么心事吗?说给阿梨听听,阿梨给你排忧解难!保证药到病除!”
她说着,还夸张地做出捋胡须的动作,模仿着老学究的样子,眼睛眨巴着,满是俏皮。
谢渊濯看着她这副毫无阴霾、全心依赖又试图逗他开心的模样,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却又被水底的尖刺反复扎痛。他所有阴暗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在她这般纯粹的光亮下,都显得那么不堪和丑陋。
他怎能对她说,他的烦恼就是她?就是他无法忍受她看向别人的目光?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不忍心用冷脸回应她的关切,破坏她此刻的快乐。他面上冷硬的线条稍稍缓和了些,极力压下眼底翻涌的波涛,甚至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克制,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搞怪鼓起的脸颊,动作看似亲昵,指尖却克制着不敢停留太久,生怕泄露了那不该有的滚烫温度。
他的声音低沉,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寻常兄长的无奈与叮嘱,却仍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压抑极深的疲惫与涩然:“傻丫头,哥哥能有什么心事。只要你……乖乖的,不要总是惹哥哥生气,哥哥自然就少了很多烦恼了。”
他的语气似乎带着玩笑,可那“惹哥哥生气”几个字,却隐约透着真实的重量。他的生气,他的烦恼,皆源于她不受控制地靠近别人。
谢梨被他捏了脸,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躲开:“我哪有惹哥哥生气?阿梨最乖了!”她只当哥哥是日常“训妹”,并未深想他话中的深意,反而挽住他的手臂,亲昵地靠着他,“哥哥放心,阿梨以后会更乖的!保证不让哥哥烦心!”
手臂上传来的温热和依赖,像是一剂短暂的止痛药,缓解了他心中燎原的妒火,却又带来了更深邃的空洞和痛苦。他沉默地任由妹妹挽着,感受着这偷来的、虚假的亲近。
“哥哥用过晚膳了吗?陪阿梨一起用好不好?我今天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炙羊肉哦!”她仰着头,笑容灿烂地邀请。
暮色渐浓,游廊下的光影愈发朦胧。谢渊濯看着妹妹全然信赖的明媚笑脸,心中那片冰冷的荒芜之地仿佛照进一丝微光,却又迅速被更大的阴影吞噬。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好。”
至少在此刻,她还在他身边,还会对他笑,还会挽着他的手臂。
至于那无法言说、日夜啃噬他的痛苦,就让他独自在黑暗中咀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