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后，若曦在御前“妄议朝政”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有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也有人暗地里佩服她的胆识，更有好事者猜测，这背后定是八爷在默许甚至授意——毕竟，若曦是八爷府的人。
八爷胤禩对此不置可否，只对外宣称若曦年少不懂事，已严加管教。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位未来的小姨子，似乎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看重。
这日午后，沈沅正在院子里摆弄胤禛新给她寻来的几盆墨兰，绿萼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捧着个沉甸甸的布包。
“福晋，这是刚从户部那边递过来的，说是爷让给您看的。”
沈沅擦了擦手接过，解开布包一看，里面竟是厚厚一摞账本，封皮上写着“江南盐运司收支明细”。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怕是胤禛从八爷盐务那摊子事里扒来的东西。
“爷呢？”她随手翻开一本，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
“爷在书房见客呢，说是让您先看着，有看不懂的地方，等他忙完了再给您讲。”绿萼答道。
沈沅挑了挑眉。自家王爷这是……想让她也参与进来？还是单纯觉得这些账本有趣，让她解闷？
她虽说是历史系学霸，可古代的账本记账方式与现代大相径庭，什么“四柱清册”“出入平衡”，看得她头大。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了解当前财政状况的好机会，尤其是盐务这块，历来是朝廷的“钱袋子”，也是八爷党想啃的硬骨头。
沈沅搬了张躺椅放在廊下，泡了壶浓茶，一边晒太阳一边啃账本。起初还磕磕绊绊，对照着旁边的注解慢慢琢磨，渐渐竟也看出些门道来。
江南盐运司的账目看起来做得滴水不漏，收入、支出、库存一一对应，连小数点后的零头都算得清清楚楚。可越是这样，沈沅越觉得不对劲。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有人刻意修饰过。
她指尖划过“漕运损耗”那一页，眉头微微蹙起。按上面的记载，每月因风浪、霉变造成的损耗竟高达三成，这比例未免太离谱了。就算漕运艰险，也不至于损耗这么多。
还有“盐引发放”的记录，有几笔大额盐引的领受人名字很陌生，既不是京中知名的盐商，也不是地方上的老字号，倒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沈沅拿起笔，在纸上把这些可疑的条目一一圈出来，又算了几笔账，心头渐渐有了个猜测：这账本里的猫腻，怕是出在“损耗”和“私盐”上。
三成的损耗，大概率是被中间环节的人层层克扣，甚至监守自盗，把好盐当成“损耗”卖了私盐。而那些陌生的领受人，说不定就是八爷党安插进去的人，借着合法的盐引，行贩卖私盐之实。
若曦帮八爷清点账目时，难道没发现这些问题？还是说……她发现了，却故意瞒着，甚至帮着掩盖？
沈沅正想得入神，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胤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件薄披风。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弯腰，拿起她写满批注的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圈圈点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看八爷的‘发财之道’呢。”沈沅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爷快坐，我跟你说，这账本里的水可深了。”
胤禛在她身边坐下，把披风搭在她肩上，听她一条条分析那些可疑之处。从漕运损耗的不合理，到陌生盐商的来历，再到私盐贩卖的可能性，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等她说完，胤禛才缓缓开口：“你看得没错。江南盐运司的总管是九爷的人，这些年靠着漕运损耗和私盐，捞了不少好处。八爷想插手盐务，一来是想把这块肥肉抢过来，二来也是想借此拿捏九爷的把柄。”
沈沅恍然大悟：“所以八爷和九爷表面上是一派，暗地里还在互相算计？”
“九子夺嫡，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铁板一块。”胤禛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八爷想当盟主，底下的人却各有各的心思。”
沈沅撇撇嘴：“那若曦呢？她帮八爷看账，总不能真没发现这些吧？”
胤禛拿起账本，指尖在“陌生盐商”的名字上敲了敲：“这些人里，有两个是马尔泰将军旧部的亲戚。”
沈沅怔住了。
这么说，若曦不仅发现了猫腻，还可能……参与其中了？借着八爷的势力，给自家家族安排了好处？
这女人的心计，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一边帮八爷拓展势力，一边不忘为自家谋利，倒是把“双赢”玩得明白。
“那爷打算怎么办？”沈沅问道，“就看着他们这么折腾？”
“急什么。”胤禛端起她泡的浓茶喝了一口，“他们现在是利欲熏心，越是想捞好处，露出的破绽就越多。等他们把网撒得足够大，再收网也不迟。”
他顿了顿，看向沈沅，眼神里带着一丝考较：“你觉得，该从哪里下手？”
沈沅想了想，指着“漕运损耗”那一页：“就从这里。三成的损耗太扎眼了，只要派人去江南查一趟漕运的实际情况，再顺藤摸瓜找到那些私盐的去向，不愁抓不到把柄。”
“嗯，思路不错。”胤禛赞许地点点头，“不过，江南是八爷和九爷的地盘，我们的人直接去查，怕是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借刀杀人。”胤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都察院的御史里，有几个是太子的人。他们早就看八爷党不顺眼了，送点‘证据’给他们，剩下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沈沅眼睛一亮。这招高啊！让太子党和八爷党斗起来，他们坐收渔利，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借势。
“爷，你太厉害了！”她由衷地赞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只崇拜主人的小狐狸。
胤禛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这些手段，不学也罢。你乖乖待在府里，把这些账本看懂了，也算是帮了我大忙。”
沈沅用力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几日，沈沅真就抱着那些账本啃了个底朝天。胤禛也不催她，只是每晚回来，都会陪她坐一会儿，听她讲那些账目里的弯弯绕绕，偶尔提点她几句。
沈沅发现，胤禛虽然看着冷峻，讲解起这些实务来却异常耐心，条理清晰，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她原本只是抱着“吃瓜”和“帮王爷”的心态，渐渐竟真的对这些财政、民生的事产生了兴趣。
这天傍晚，李德全匆匆来报，说都察院的御史果然弹劾了江南盐运司，说他们“虚报损耗，中饱私囊”，还把那几个陌生盐商的名字列了出来，请求康熙帝彻查。
“皇上怎么说？”沈沅问道。
“皇上没立刻准奏，只说此事重大，让八爷和九爷先自查。”李德全答道。
沈沅和胤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康熙帝这是在敲打八爷党，也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自查？让既得利益者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么来？
“八爷那边怕是要慌了。”沈沅道。
“慌是肯定的，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胤禛道，“九爷性子急，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果然，不出两日，就传来消息，那位弹劾的御史家里遭了贼，虽然没丢什么贵重东西，却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在警告什么。
这事做得不算隐秘，很快就传到了康熙帝耳朵里。龙颜大怒，当即下令，由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彻查江南盐运司一案，不再让八爷党插手。
“九爷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沅听说了这事，忍不住笑道，“本来皇上只是让他们自查，这一下，反而把事情闹大了。”
胤禛正在给她新做的指甲描金，闻言头也不抬：“他要是有八爷的城府，也不至于被人当枪使。”
沈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画面有些不真实。
白天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算计着怎么扳倒对手；晚上却在闺房里，耐心地给她描指甲。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爷，”她忽然开口，“你以前……也会给别人做这些吗？”
胤禛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给谁？”
“就是……以前的侧福晋什么的。”沈沅小声问道，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
胤禛放下手里的描金笔，握住她的手，目光认真：“你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沅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热了起来。她低下头，看着指尖那精致的描金花纹，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
原来，她是特别的。
就在这时，绿萼又进来了，神色有些古怪：“福晋，八爷府派人来了，说是……若曦小姐想请您过府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沈沅愣住了。
若曦请她？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们一个是四爷福晋，一个是八爷府的“智囊”，按理说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找自己做什么？
沈沅看向胤禛，眼里满是疑惑。
胤禛眉头微蹙，沉默片刻，道：“去看看也好。”
“啊？”沈沅没想到他会同意，“可是爷你不是说，让我离她远点吗？”
“此一时彼一时。”胤禛看着她，“她这时候找你，必是有事求你。去听听她想说什么，或许能知道八爷党下一步的打算。”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让护卫跟着你，在八爷府外等着。记住，无论她说什么，都别轻易答应，也别被她绕进去。”
“嗯！”沈沅用力点头，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若曦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次八爷府之行，怕是不会那么简单。而这场围绕着盐务展开的争斗，也才刚刚进入白热化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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