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是在练听力的间隙发现不对劲的。
湖南的午后总带着点黏腻的热,他把耳机摘下来搭在课本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按了三次,想把“今天图书馆的香樟树落了好多叶子”发给杨博文,消息框却始终停留在“发送”键的灰色界面——不是网络问题,是公司昨天新更的系统,把通讯录里“杨博文”的名字标成了浅灰色,后面跟着个小小的“限联”标识,像给这段刚冒头的联系,焊上了一层透明的铁网。
他手指顿了顿,又点开工作群,置顶消息还是那句“跨户籍地成员严禁私下互动”,下面附了张表格,他和杨博文的名字被红笔圈在同一行,备注栏写着“重点监控对象,每日上报行程”。桌角的手机支架上,还放着昨天刚收到的备考平板,开机界面弹出的“内容过滤提醒”格外扎眼:所有私人聊天记录会自动同步至工作人员后台,含“北京”“观测”“草莓”等关键词的消息,会被系统自动拦截。
“奇函,该交平板检查了。”门口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左奇函慌忙把手机揣进校服口袋,指尖攥得发紧——口袋里还放着“星芒索引02”书签,银色绣线在布料上硌出细小的印子,像杨博文昨天在重庆巷口,偷偷塞给他时指尖的温度。他想起分别时杨博文说“每天睡前报个平安,就当给星星打卡”,现在却连一句“我今天看到香樟树了”,都成了不能说的话。
检查平板的工作人员站在桌前,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连他云盘里存的《天文观测手册》都被翻了出来。“这个得删掉,”工作人员指着手册里他标红的“6月15日草莓星观测指南”,语气没什么温度,“公司说避免你们接触相关话题,影响备考。”左奇函看着屏幕上的“删除确认”弹窗,指尖悬了半天,还是没敢按下去——那是杨博文之前熬夜帮他整理的,每一页都标着“湖南夏季观星注意事项”,连哪片云容易遮挡星光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愣着?”工作人员的声音冷了点,左奇函只好闭了闭眼,点下“确认”。删除进度条慢慢爬动的时候,他想起奶奶昨天打电话说的“博文把你观测本的扫描件存云盘了,密码是你生日”,现在那扫描件还在他的平板里,藏在“中考真题”文件夹的最深处,可他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万一被发现,连这点仅存的关联,都会被彻底掐断。
等工作人员走后,左奇函把平板塞进抽屉最底层,又从书包里翻出那个草莓木观测本。封面的星图纹路被他摸得发亮,翻到“6月15日”那页,“星芒索引02”书签还夹在里面,银色绣线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像在和北京的“星芒索引01”呼应。他突然想起杨博文在图书馆说的“三枚书签拼起来能看到完整的星轨”,现在却连确认对方是否还留着第一枚书签,都成了奢望。
傍晚的时候,他收到了妈妈发来的消息,说公司把他的手机号换了,新号码只有家人和工作人员知道。他盯着屏幕上的新号码,突然想起杨博文还存着他原来的号,现在打过去,应该只会听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的提示音吧。他走到阳台,看着湖南的晚霞慢慢沉下去,像杨博文今早说的“草莓酱”,只是这次,没人再和他分享天空的颜色了。
阳台的晾衣绳上,挂着他昨天从重庆带回来的校服外套,口袋里还揣着半颗没吃完的草莓糖——是杨博文塞给他的,说“考试前吃颗甜的,脑子转得快”。他把糖拿出来,糖纸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印着小小的草莓图案,像个不能说的秘密。他含着糖,甜味慢慢在嘴里散开,却觉得眼眶有点发涩:原来有些约定,只能先藏在心里,等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传来快递车的声音,抱着试试的心态跑下去,却看到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个包裹,收件人是他,寄件人地址写着“北京某备考中心”,没有名字。“这是公司转过来的备考资料,”工作人员把包裹递给她,语气没什么起伏,“里面除了真题,别的东西都不能留。
左奇函抱着包裹跑回房间,关上门才敢拆开。外层的快递袋里,果然装着一摞真题,可在真题的最下面,他摸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是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画着一颗草莓,旁边写着“6月15日,待观测”。他慌忙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杨博文的字迹:“北京今天有云,没看到星星,但我记着草莓星的约定”,下面画了个小小的草莓符号,标注着“对应湖南”。
他的手指突然开始发抖,往后翻,每一页都写着杨博文的观测记录:“5月28日,北京,看到猎户座,想起你说湖南的猎户座更亮”“5月29日,北京,风很大,不知道湖南的香樟树有没有落叶子”……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写着“星芒索引01还在,等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起拼星轨”。
左奇函把便签贴在观测本的扉页,又把笔记本放进观测本的夹层,和“星芒索引02”书签放在一起。他想起奶奶说的“星光就算暂时被云挡住,也会在天上继续走”,突然觉得,就算公司不让他们接触,就算不能发消息,只要这些藏在暗处的约定还在,他们的星轨就不会断。
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他把观测本放进书包最底层,拉上拉链时,听到笔记本和书签碰撞的声音,像在和远方的“星芒索引01”打招呼。同桌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问“你怎么一直在笑啊”,他摇摇头,没说话——他想起杨博文应该也在某个地方,对着“星芒索引01”书签,写着同样的观测记录,记着同样的约定。
下晚自习的时候,走廊的灯光落在书包上,草莓挂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连接湖南和北京的细线。左奇函摸了摸书包里的观测本,心里悄悄想着:等中考结束,等三枚徽章聚齐,他要带着这本写满“待分享”的观测本,去北京找杨博文,在老草莓园的葡萄架下,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讲给对方听。
夜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香樟树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脚步放得很轻——他知道,现在的静默不是结束,是星光在悄悄生长,等6月15日那天,等草莓星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所有暂停的约定,都会在星光里,重新活过来。